攸裡口中含血,說話吐字不清,“勞煩司主将我屍骨帶還給靈傩族。”
罔懸肅聲,“靈傩族人絕不會願意你做此事。”
攸裡失聲輕笑,“我既成劍靈,還能活得千萬歲,沒什麼不好的。”
今夜無月,大地重新籠罩在黑暗裡,對鬼主來說,這是逃出淮水的好時機。
淮水深處的石縫裡,嬴鲛遺子破殼而出,剛出生時不過人巴掌大小,形狀也和最普通常見的白绫魚相似,隻不過天生靈氣會重得多。
白天一仗黑蛟沒有落得好下場,如今元氣大傷,正靜卧在水底休憩。
那尾小遊魚冒冒失失,竟闖到他面前來,看上去像是巨大又崎岖起伏山壁。
黑蛟似乎察覺到面前這個靈氣充盈的小生物,窦然睜開眼看着它,就像看一顆細小的沙粒。
平生第一次察覺到恐懼,小遊魚慌不擇路,全身發顫在水裡橫沖直撞。
在靠近水岸邊的地方,卵石泥沙堆疊,天然構成幾個石窟,恰又是急流處水草茂盛覆蓋着,所以很難發現這裡藏着“陷阱”。
遊魚一頭撞進去,撞得眼冒金星,幾個稍微松動的石頭被這一撞,掉下來正巧堵住出口。
暗夜裡,攸裡化身靈體站在自己屍骨側邊,面向罔懸。
“司主,不等了麼?”
“不等了,今夜吹東風,明日陰雨。還是趁早結束的好。”
冷風吹拂而過,罔懸将其屍骨收斂,攸裡會意手上升騰起火焰,翻手落入淮水,随後他回到劍中。
今夜無星象。
淮水之上燃起的熊熊烈火成為天地間唯一的光明。
這看上去可怖的火焰并不會對淮水中其他生物起到什麼實質性傷害,卻是逼着鬼主出水的好招數。
烈火隔水,但能順着絲絲縷縷的戾氣燒過去。
還卧在水底的黑蛟沒料到第二戰會這麼早開始。火光燭天裡,身上披着燃起的火星一躍而起,騰空盤踞在夜色天中不停遊動,宛若升起的霞光。
蛟龍坐雲中長嘯,振聾發聩。
地面驟然掀起飓風,叫嚣着肆意橫吹。等到水面以及天上的火光全部熄滅,天地又重歸死寂。
唯有冷刃厮殺中碰撞出刺眼光芒,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分不清到底誰是誰。天上地下沒在分出勝負前是沒有平靜處的。
蛟龍斷尾,極端的痛楚蔓延全身,知道時局不利,鬼主當機立斷順着淮水溯源向西奔逃。
罔懸不打算給他留後路,天地一線光明裡,這次拓銀劍出,盡了十分力。鬼主再想負隅頑抗也來不及,被拓銀劍貫穿心髒,倒進淮水激流裡。
罔懸為緝拿鬼主不顧先前才受的重傷,現在新傷舊傷一并發作,肺裡像灌了鉛水沉重又幹澀,鹹腥的氣息湧進鼻腔,她嘔出幾口發暗的血。
東邊開始有要泛白的迹象,先溢過來點點微光昭示這場戰役的勝利。
鬼主已死,鬼族在九淵之下沒有翻身的可能。
淮水“清淤”還未結束。
那具死去的屍體泛出源源不斷的戾氣,是九淵之下絕不屬于人間的戾氣,污染着這條無辜的河流。
水裡沾染上戾氣的物種盡數死去,像被焚燒一般灰飛煙滅。
不幸中萬幸,當時被困在亂石堆裡的那條巴掌大的小遊魚被人發現。
戾氣一寸一寸蔓延過來,這小魚覺察到危險開始在水面撲騰。
随着水花亂濺,巴掌大的身體一輕,被人捧起來,手指骨節并不分明但修長勻稱,有着适宜的體溫。
忽而溫熱散去,手上一捧水凝作水球,懸浮在空中,任由這遊魚翻騰打滾都不會有危險。
指尖輕點,一縷白光裹在水球周圍揮之不去。
北冥,天池。
人間苦寒之地,似乎荒廢很久了。
周遭是清一色的白,天地籠統。東南方朝晖即起,散落在天池上以及周邊的雪山上。蒼山負雪,明燭天南……(1)
如見金銀台。
罔懸站在被冰封的天池中央,寒氣落在在水球上結出一層均勻好看的冰霜。
指尖淩空畫符結印,落進天池裡,被塵封萬年的天池水化成汩汩細細溫流,百頃冰層化開,成為方圓内唯一有生機的地方。
霞光從她側身斜斜打過,身上光影明暗錯落,眉宇間是女子清朗和煦。
小遊魚被輕輕放入天池裡,水不沁人,正好是适宜的溫度。
初到這片天地,一切都是新奇的,等到它從好奇心裡回過神來時,那個神仙已經不見蹤影了。
天池裡唯剩一白尾徐徐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