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時節,北地的凫雁群排列成陣,“人”字越過北冥天池,翻過山脈重重,往南方一直飛到鄱陽以度過嚴冬。
隊伍末尾,一隻羽翼豐滿的雲雁起了惰心,向下望見天池裡水面粼粼絲毫沒有要結冰的迹象。
時不時還蒸騰出薄霧漫行在池中,雲中窺霧。便想着池中水物豐富,自己可趁着别的大雁不注意先前去果腹一番。
百丈高空落下,池中水果然溫熱清甜,這自然少不了魚蝦肥美。
這隻雁心中盤算着此地豐饒宜居又無争無搶,自己大可在此處過冬,倒也省去了幾千裡的行程。
透過池水薄霧,近岸邊躺着幾個大張着殼的貝類,在陽光撫照下更顯得貝肉鮮嫩,腹中空無一物的雲雁看了怎麼會不垂涎欲滴。
注意力都被奪去,根本察覺不到水面下還有一雙眼睛正牢牢盯着它。
“呷呷——”
果不其然,雁喙被蚌殼牢牢夾住,隻能不斷喉嚨裡發出聲響。
“哈哈哈哈,‘鹬蚌相争’古語誠不欺我。”
一串笑聲如銀鈴,薄霧裡似隐似現,池上少女露出雪白肩頸,池下魚尾不停搖曳。
雲雁在池邊撲騰打滾和蚌殼做鬥争,一齊骨碌碌滾到水裡去,終于甩開了喙上的“枷鎖”。
它水淋淋的從池裡爬上來,狼狽不堪地抖了抖身上水漬。
“你!”雲雁失了面子,氣急敗壞說不出話來。
少女扇動魚尾遊到它跟前,盈盈眼眸帶笑。“我如何?”
“我還以為何妨人物呢原來隻是條白绫魚妖啊。”蔑見水底雪白如綢的魚尾,雲雁撇嘴忿忿。
少女聽了它的語氣有些惱,回怼道:“你也隻是隻野雁。”
“野雁?我來往南北五百餘年間,乘飛雲上俯瞰,地上種種沒有不入我眼底的,世間大事可謂是知無不曉。”
雲雁一雙漆黑烏亮的圓眼滴溜溜亂轉,表情洋洋得意接着說,“哪裡像你終年自困在這一汪暖池裡,好比人口相傳的‘井底之蛙’。”
“五百餘年還不肯化形?你倒沒有我這‘井底之蛙’上進。”
雲雁用喙理順身上亂羽,抖擻精神說:“你也就生逢好時候,兩百年前我路過北冥見天池裡寒冰化開,想必你是得了天池水滋養才幻化人形。細算來你不過百歲,按輩分該尊稱我一句‘雲雁仙’。”
少女順着它的話往下說:“雲雁仙,你既自诩無所不知,那知道兩百年前天池水為何解封嗎?”
“這倒當真難為問我了,兩百年前世間亂成一片,鬼族退散後,鬼主和司主罔懸在淮水打得不可開交,誰會有心思注意這裡多了一處溫泉?”
“淮水!?”少女努力平複了心情,“咳咳……這事我略有耳聞……那之後呢?”
“之後就是鬼主大敗身隕淮水,司主鎮壓九淵,諸鬼永世不可複見天日。”
這倒能解釋記憶裡那些畫面。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要見你說的那位司主,該怎麼走啊?”
雲雁一聲嗤笑,“就你?”
少女慌忙解釋給它聽,“我已經能完全變成人形,能走得,也不會被别人發現我是妖。”
雲雁低低笑了兩聲,這次沒有要嘲笑她的意思。
“出了北冥往南走,十裡外若能聽見流水鳴澗澗,那便是到了淮水,順着淮水向東走到盡頭處是北海,北海上仙人居所,歲天域便是了。”
天池上無風,一陣小浪打過來,拍在岸上一群小銀魚,被人當了謝禮。
“多謝雲雁仙!”
“客氣。”雲雁挑揀幾條囫囵吞下,砸着嘴提醒少女,“去的話要盡早,現在已經暮秋了,一定要風雪來前出北冥。”
擡頭一眼望去千山負雪,雲雁伸長脖子從自己最柔軟腹部銜下一支白羽,變成件雪白繡祥雲紋的錦衣。
“人間規矩繁多,你這小白绫魚路上得多學着點。”它撲騰着翅膀跟她道别。“時辰耽擱太久我也該走了,等來年開春我從鄱陽回來,我會來看你的。”
不久,雲雁愈飛愈高,愈飛愈遠。凝成長空上的一粒黑點如米粟,天池又恢複往常安甯。
溫水裡魚尾漸漸變作雙腿,淺灘邊,在水的浮力下學起走路不算難事。她伸手将岸上衣裳拾起穿上,赤着腳走在雪地裡,面朝南。
北冥之南,淮水之北的褚源,妖王被自己太遲知道真相而崩潰。
确實如嬴鲛所言,亶淵器能護褚源周全,隻要妖族一日不出褚源,即便外界天塌地陷也影響不了什麼。
但是她口中的“庇身所”不單單隻是有地方供奉遺骨這麼簡單。
兩百年間,所有身在褚源的妖物壽命折過大半,這并不是毫無征兆的死亡,幼兒迅速長成的同時青年迅速衰老然後死亡,兩百年間更新疊代的速度幾乎與人類一緻。
而嬴鲛正是靠這些折去的壽命得以把自己的性命延存下來,這才是她要的的“庇身所”。
她沒有真正意義上死亡,成為了亘古以來唯一一個避開天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