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懸剛想開口,窦然被她急促打斷。
“你這就要走了嗎?你去哪裡啊?什麼時候回來?”
去南方腳程又遠,光是長江一系河道湖泊不計其數。時間不會短。怕隻怕她不在,這白绫魚妖亂跑身份暴露。
需要找個理由把她留下來。
“是,眼下要走,什麼時候回來還沒個定數。”
罔懸放開握住她雙肩的手,确認這人不會再出其不意撲過來以後,繼續開口。
“姑娘若不嫌棄就在此處住下吧,院裡有株梅樹我最是喜愛,可今日這樹總是恹恹的,我擔心它捱不過今年寒冬,是故想請姑娘照看一二。”
罔懸目光真誠望向她。“不知你……是否願意?”
好撇腳的理由,她喜歡那梅樹個鬼,前幾日那混小子為了換梨膏差點把樹拆了她都隻是睜隻眼閉隻眼。
偏偏面前這人本性純良不識人間險惡,信了。
白绫魚妖眼眸低垂,白晝清光在睫羽處淺淺落下一層暗影。
“好……”除了這個字,其他話哽在口中。
她既答應留下來,其他人也沒有多拖沓,攸裡即刻入主拓銀劍。
石頭砌成的小院裡,寂寥又空曠。那人不在,風雨越發肆無忌憚地吹進來,水珠掉到棋奁中,積起一汪淺水恰好沒過棋子。
白绫魚妖廣袖揮過,一簇輕煙似在庭中炸開,絲絲縷縷升到上空化作肉眼不可見,靜默籠罩住小院,屏蔽外面風雨。
昨夜和琴來,今睹君歸去。
沒有關系,兩百年光陰也是就着思念慢慢渡過來,這點時間不算冗長。
大寒過後。
隆冬堕雪,淮水不像來時那般脈脈靜淌,蠶食着落進水中的飄雪,最後實在吞咽不下,凝結成冰。
毋厘應着罔懸的話,對白绫魚妖多有照顧,還是那般死闆的送衣裳送吃食,最後再不溫不冷地問一句她是否還有其它需求。
此外,白绫魚妖一直躲在這方小院裡,守着諾言細細照料着株梅花樹。
她從來都對這位司主抱有極高的敬意,連着居住的地方也是一樣,不願意讓這裡沾纖塵。
于是無事會在這裡擦拭灰塵,清洗用具,甚至細緻到把掉落滿地的梅花拾起來,到淮水旁清洗幹淨,再重新埋到土裡去。
看起來無甚意義,這人卻日複一日做着這些事。
唯有司主住的那間卧房,一步都不敢踏進去。
說起來好笑,那日晚上能肆無忌憚闖進去抱住那人,如今卻要把這當神台一般供起來。
可臨冬前那一夜風驟雨狂,大大小小如鵝卵石般的冰雹落下來,把她罩在小院上不算厚實的結界打得支離破碎。
夜來風雪急急湧入那間卧房,四處亂撞惹得門窗吱呀不已,狂風大作掀翻桌上陳放的書籍紙頁紛飛,處處亂做一團。
她無閑暇顧及其它,在她的卧房裡收拾到天明。
案邊一張被雨潤過濕了邊角的泛黃的紙引起她的好奇心。
她努力說服自己這不叫偷看,是風刮起來明明白白擺在台面上給她看的。定下心來探過頭去,紙上留着八個字,是司主的筆迹。
“白衣淺迹,落拓淮音。”
白绫魚妖臉上一瞬錯愕,愣罷把紙張仔細疊好,壓在厚厚書籍最下方。
此後幾日魂不守舍,腦海浮現的都是這幾個矯若遊龍的字……
驚蟄往後,天氣才轉暖,淮水解凍,天地萬物随着雪化冰消都漸漸複蘇。人們開始願意來到路上慢走透氣,要把一整個冬天難能外出嬉戲的時光都彌補回來。
院裡梅樹長勢喜人,白绫魚妖心情大好,也願意出門見見春日光景。
隻是不大說話,隻有等别人問關于院子裡曾經那位主人為何許久不見,她才會回答一二。
南方春景早,北邊冰雪還沒化盡,南邊梨樹就已經再猶豫着要不要開。
“冬日裡瘦水與川河湖泊冰封在一處,根本分辨不清這些水的來源是哪裡。”攸裡望着鄱陽湖畔望着百頃不起波瀾的水面開口,“我覺得現在倒是個好時機。”
鄱陽湖畔梨樹上花苞帶露,今朝天氣晴明。
罔懸随意在湖邊掬起一捧水,嘴裡喃喃“瘦水?”
其實瘦水于山川江海甚至萬物生靈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能吃能用與普通水沒差别。
至于少靈氣,天地日月照拂下哪一處不是靈氣充沛,又何須這幾口水來增益。
最主要是要查清楚瘦水的來源,以此尋到九淵與人間結界薄弱處,以此避免各族之間碰撞産生矛盾沖突,甚至殺戮。
“不對!這瘦水不是從九淵來的。”罔懸眉頭緊蹙,神情嚴肅。
攸裡剛被這沒由來的話整得雲裡霧裡,又被她臉上神情吓了一跳。“什,什麼意思?”
還沒等他問出個名堂,身後之人出聲打斷。
是姜邑塵剛到鄱陽,“我順着長江大大小小支流,湖泊都找過了,人間與九淵之間,沒有薄弱之處。”
連最難查的鄱陽,太湖都找遍了,也沒有蹤迹。
那怎麼會憑空出現大量瘦水的?
攸裡腦子沒反應過來,木然望向二人問道:“既然人間與九淵沒有縫隙,那這瘦水會是哪來的?”
罔懸與姜邑塵異口同聲:“陰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