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途穢功死神明……”
顧淮音在夢裡也不安分,恍惚夢見自己半跪在淮水畔,手裡緊握着水中人的手腕。
這是她千百年來第一次夢見淮水水神。
白绫魚妖魚尾人身,面貌在夢裡模糊不清,奄奄一息靠在岸邊,淮河裡的水大片大片被洇得绯紅。顧淮音毫無意識把她的手攥得更緊。
“你究竟是誰?”
白绫魚妖眼裡止不住的殺氣,狠戾看向她。
顧淮音被她問得一愣:“我?我是……”
“住口!”
可惜話沒說全被白绫魚妖打斷。她不禁茫然,随後自己的手竟不受控制撫上白绫魚妖的臉頰。
指尖摩挲,舉止暧昧。
顧淮音瞳孔驟縮,掙紮着要把自己的手收回來。
下一瞬,被白绫魚妖緊握的冰針刺穿喉嚨。
這感覺太真切,以至于自己鼻腔裡好像真的灌滿血鏽氣。
大口猩紅鮮血嘔出。
顧淮音松開握住她的手,往後跌跌撞撞走了兩步,周身景象崩塌化為烏有,倏而又重新構建起一幅新景象。
夢外她緊握林疏桐的手終于放開,力道之大攥出一片青紅。
林疏桐趁着這間隙将她這半隻吊在床邊的手重新塞回棉被裡,出了房門匆忙燒起爐子煎藥。
被褥間,顧淮音緊閉雙目,滿額細汗。
房中漆黑一片,無人察覺梁上懸着一團黑氣,目不轉睛看着她。
林疏桐端着煎好的藥湯進來,順手還拿來手帕為她擦拭臉上汗珠。
手帕輕柔,拂在臉上有癢意。顧淮音又開始不安分,手難自禁要去扯臉上帕子,無意碰見執帕那人手指冰涼。
原本她發燒就跟身上憋了一團火似的,止不住把自己燙得發疼的皮膚往旁邊人身上貼,最後索性将她抱住。
林疏桐死死攥着手帕不發出聲,指甲快透過薄薄布料掐進掌心。
任由她雙臂牢牢攀緊自己的腰,下颌與鬓發相互摩挲,滾燙氣息再近一些,衣衫淩亂間,唇無意識印在她鎖骨上。
夢中沉浮,淮水神祠下。
身側是顧淮音親手用琴面種下的梨花樹。風動葉影搖。
唯有樹上垂下衣袂縧帶不動如靜。
擡頭望去,梨花如雪紛紛揚揚灑下,那白绫魚妖被繁盛花葉掩去半面,慵慵倚靠在梨樹間。
“你不是說世間除人以外,萬物都消長于天地,是凝靈而生,散靈而去的活法嗎?”
白绫魚妖低頭看她,臉上笑吟吟。
“我為什麼會被困在這裡?我的歸處呢?”
她輕巧從枝葉間跳下來,赤着腳走在白梨花鋪成的道路上。
“我要入輪回。”
“不行。”
她像是聽不見顧淮音回駁,又自顧自的說道,“吃果子嗎?”
“什麼?”
“那裡有果子……是給我的。”白绫魚妖指了指神祠裡供台上的那幾個野果。
顧淮音沉默半晌,“我去給你拿。”
供台上的野果零散,幹癟失了水分像是已經擺放很久。
她将野果一個一個細心撿拾好,回頭再看向白绫魚妖時,那人已經不見。
神祠門外堆積着厚厚白雪,寒風冷冽,哪裡有方才明春三月的樣子。
再回頭看上方淮水神像時,那神像竟不是魚尾人身,而是自己的模樣。
顧淮音與神像四目相對。
“幻象。”
她不動聲色撚起個果子放到嘴裡。
舌尖苦味濃。
天光大白。
顧淮音被這苦味嗆得咳出來,蓦然驚醒。
嘴邊湯藥撒了一地。
“淮音!”
林疏桐被她這動靜吓着,忙把手中藥碗擱下,用絹布擦拭她唇邊藥漬。
戶外光亮透過窗紙漫進來,顧淮音身上燒已經退下,神識漸漸回籠,後知後覺自己不大對勁。
自己環抱着林疏桐的腰不肯放手,側着身子倚靠在她懷裡,半張臉貼在她脖頸處,肌膚相親……
顧淮音驚坐起身,佯裝從容将桌上剩下的藥喝幹淨。
即便吞下大碗湯藥口中依舊幹澀。她抿了抿唇,不自然問道,“我是不是做了什麼太出格的事?”
“淮音難道要在病中和我講禮數?”林疏桐無奈笑道。“況且你我之間有什麼好分出不出格的。”
顧淮音松下一口氣:“也對,女子之間能有什麼芥蒂,即便舉止親密些,也……”
話語戛然而止,卻勾起聽者興緻。
“也什麼?”
“也……思之無邪。”
林疏桐方才心中動如擂鼓一瞬靜默,心窩處泛出些苦澀的意味來,她側過臉颔首聲音低啞,“我去倒碗茶給你。”
步履聲漸遠,風吹動窗紙窸窸窣窣,刮骨似的。可惜這薄薄一層窗紙愣是能将風雨都屏蔽在外頭,吹不進一絲寒氣。
顧淮音靜默撚起落在床邊的手帕,輕柔将上面皺巴巴的紋路撫平。
如那亡嬰所願,窺探到自己的夢境。這樣也好,知道自己什麼身份地位,今後它想必難來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