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山北沈伯家的孫女嗎?她身旁這女子是誰?”門口叽叽喳喳圍了不少人,都往她們這處看。
那些細碎的聲音一絲不落落到顧淮音耳裡,她牽着這孩子的手欠下身子輕問。“小妹妹,他們認識你,你認得他們嗎?”
她望着顧淮音點點頭說道:“認得,祖父說過,他們都是我的長輩。”
“要去問候一聲嗎?”
“我應該去的。”
顧淮音欣慰一笑,毫不避諱就領着她往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衆人見這二人直直往面前走來,一時都噤了聲。方才說要過來打招呼的小妹妹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自顧低頭不語。
陷入一派尴尬局面。
顧淮音神情自若,先開口道:“方才我家小妹妹自請要來與諸位長輩問好,可孩子怕生問候的話恐怕難說出口,還望沒有叨擾到諸位。”
“哪裡話,這沈丫頭小時候與我們這些姨娘嬸嬸很親的,隻是最近不常走動,難道還生分了不成?”
這婦人說着引得身邊一衆都笑起來,順手還塞了一把花生到這孩子手上。
“快謝過姨娘。”顧淮音挪開半步,一直藏在身後的小女娃露出半個腦袋,怯生生地瞧着她們。
“謝謝姨娘。”
“喲,這丫頭脖頸上是生了什麼,怎麼青了一片。”這姨娘看她身上淺淺痕迹,不由得皺眉。“青的地方還不少呢。”
衆人順着她說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縷縷青痕,被衣領遮了大半,不仔細瞧也瞧不見。
“該不會是被打的吧?”
“胡說,沈老伯這般疼愛這丫頭,怎麼舍得動手打。”
私語聲四起,這孩子被他人談論覺得不自在,又往顧淮音身後躲。
“誤會了,是這孩子幾日前生了場怪病留下來的。”
周圍人不肯信她,方才塞花生那位姨娘警惕看她,拔高了嗓調:“從前在睐山裡倒沒見過你這号人物,你與沈伯是什麼關系?這丫頭又為什麼是跟着你?”
不等顧淮音解釋,她先一步将那小丫頭拽過來。“你祖父呢?怎麼不見他帶你出來?”
“你且别怕,受了什麼委屈隻管和姨娘說便是。”
這小丫頭卻不領姨娘的情,掙脫她的手去扯着顧淮音的袖口。
“哎,你這孩子怎麼這樣。”
“我沒有祖父了。”
聲色稚嫩又平淡,她神情此刻卻冷靜得不似幼童。
顧淮音彎下腰把她抱起,在衆人的錯愕裡慢慢開始回答剛才那些咄咄逼人的問題。
“我與沈伯見過幾面,不算是有什麼來往。沈伯逝世後留下這孩子,現在被養在清平堂裡。”
“清平堂……”
“林……那人還活着?”
顧淮音看他們如同被凍住一般啞口,隻能勉強蹦出幾個字,不由得好笑。
“你,你究竟是哪裡人?”
“林大夫救我性命,願意予我容身處。我自然也是清平堂裡人。”
她将懷裡小丫頭調了個舒服的姿勢抱着,才發現她眼眶裡噙着淚,又固執不肯讓淚落下來。
“時候不早了,改日再帶你出來玩吧,我們回家。”
無人敢攔。
斜日偏西,橘色日光落進山裡。無奈正是山中最易湧起寒氣的時刻,即便現在暑中天,風過仍有冷意。
今日暮陽,照在人皮膚上怎麼也暖不起來。
清平堂裡咳聲陣陣,聽上去很重。
顧淮音抱着睡了一路的孩子愣愣站在門外。
這孩子被裡頭傳來的咳嗽聲吵醒,睜開惺忪的眼從她的肩上擡起頭來。
那咳聲很要緊,要緊到連小孩子都開始害怕。
“姐姐,你不進去看看林大夫嗎?”
心底有聲音近在咫尺,又似乎隔了重重障。
“我也怕。”
擅自窺探他人命格對于顧淮音來說是忌諱,但林疏桐這一生已經被明明白白寫在匣中書裡。
小姑娘見她不作聲,自己就乖巧在她懷裡等着,直到清平堂裡平息下來,天地已近暝。
顧淮音像是終于回過神來,邁開站久發僵的腿向堂前走去。
“回來了?”林疏桐端着藥籃走入堂前,嘴角淺笑。
隻是面色蒼白些,模樣看上去倒是自然與往常沒有不同,偏偏袖口沒處理幹淨的點點血漬又在昭示着她方才經受的苦難。
難怪她今日反常會催促自己與那孩子出清平堂去,是身子撐不住了麼……
顧淮音撇過頭去,将孩子輕放下來。“你先自己去玩會吧,我同林大夫有事要講。”
說罷便将林疏桐懷裡藥籃拿下放在一旁,握着她的手把人牽進房門裡。
“淮音要同我講什麼事?”
林疏桐人還是懵的,見她語氣嚴肅心裡怕顧淮音發現自己有異常。她看不見顧淮音望向自己的眼神晦暗,總也帶着哀傷的意味。
顧淮音沉默好一陣,二人隔影對坐。林疏桐也不催問她,更也不敢問。
窗外暗光稀薄,對面人影像是暈在水裡的濃墨,輪廓深深。
“疏桐,把手給我。”
林疏桐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聞言還是攤開掌心伸到她面前。
倏而指尖傳來刺痛,一滴血珠落下。
那年淮水琴弦做成的手環不曾離身,顧淮音用琴弦作載體,将二人血滴納入其中,化成個圓珠。另一根水弦作繩将這珠子串起來,做成手繩。
她将這手繩仔細戴在林疏桐腕上,又将她剛剛被刺傷還在滴血的手指捧起來含住。
片刻,顧淮音擡起頭來。“此名固魄,可以穩固神魂,驅疾消災。”
林疏桐被她這動作驚得遲遲不能回神,後面說的話什麼也聽不進。
“淮音,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我會找到解法……”
“什麼?”
嬰靈祭。
亡嬰已經恢複神識,它分明不是怨氣。那書中所說的獻祭還會成立嗎?
會有解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