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雨止不住地落,亂砸在山澗中最後彙入溪流,僅一夜,水位便暴漲險險淹進靠近溪岸的村戶家中。
塌上林疏桐昏厥過去,大概是過了許久,帶着夢裡的心如刀絞清醒過來,臉上層層浸出的冷汗正被一方溫熱帕子輕輕擦去。
原來隻是一場夢而已。
林疏桐因為疼将一口氣吐得斷斷續續,忍不住蜷起身子,手死死摁住心口。
見她如此,顧淮音慌了神,忙去牽她另一隻手來替她把脈。鬼嬰已經被封進匣子裡,應當不是它作祟。
明明脈象平穩,到底因何如此?
林疏桐心裡滿是昨晚她說的那些話,神思凝在“私情”二字上,倏而抽離開住她來把脈的手,忍着疼問:“淮音,現在是什麼時候?”
“辰時。”顧淮音撥開她臉上被汗浸濕的碎發,再小心掖緊被角。
“不是,我是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五月廿八。”
“五月廿八……”林疏桐不自覺跟着她喃喃,将這日期在腦子裡過了幾遭。心又不合時宜地疼起來,每呼吸一次都如同無數長針刺入。
“淮音,我好疼……”她身上脫力,隻能勉強發出一些氣音,叫顧淮音看了無措。
方才那脈象實在是沒有把出個所以然來,又不見得是自己學醫水平不夠,别無他法隻能先去安慰林疏桐:“我去煎些舒緩安神的藥來。”
“别,沒用的……我的身體我自己再清楚不過,這心口疼得沒由來,但我又……實在難捱。”她強撐着要起來,被顧淮音穩穩扶住
“出了睐山往南十裡有濕地名為鐘呂澤,那裡生有一味名叫‘浮生子’的藥鎮痛有奇效,你能不能幫我去取一些來?”
顧淮音皺了眉心裡也不好受:“我若不在你身旁,你現在這副模樣怎叫我放心?”
“往返不過兩三日的路程,時間短點好說,若是這樣痛的長久我實在不知自己受不受得住。”
林疏桐垂着頭,避開目光不去看她。
“好,我這便去取來,你等我。”
顧淮音走出房門,将這幾日二人所需準備妥當,備置吃食,煮了水放在床邊林疏桐能伸手夠到的地方。
因自己隻是一塊玉化的虛相,所以免去用餐用水,隻帶了把傘便打算走。
“等等。”
窦然被林疏桐叫住,她腳步一頓又折返回來,欠下身子輕問道:“怎麼了?”
“堂前左側櫃子裡有幾吊錢,你……”
這話剛說出口又顧及到顧淮音心細多疑,硬生生将後面的話咽了下去,換了個說法:“你在外面不比在睐山裡,應該能用得上。”
“統共也沒兩天,要這錢除了壓身也沒别的用處,不用帶,你也别太擔心我。”顧淮音一門心思全在她身體痛楚上,沒刻意去聽她語氣裡的不對勁。
天地晦暝,雨大如注。山間泛上來的水霧朦朦,灰調暗色無窮極。
睐山百家住戶正處水深火熱之中。
茫茫大雨裡,齊仙閣前圍得水洩不通,因知道卞章州的脾氣秉性,所以誰也不敢大聲喧嘩,唯恐得罪這位睐山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近午時,這齊仙閣的大門才堪堪打開。
不出意外,來的都是身上布滿青痕的病人。睐山中已然出現了因此病而瘋癫發狂的,不便帶來,隻好鎖在家裡。
哪怕這裡隻是聚集了症狀較輕的患者,數量依舊衆多。
卞章州撐着傘随意掃了一眼,并不打算把躺在地上的患者當回事,自顧自開口道:“我聽聞昨日林疏桐出了清平堂來給諸位送藥,既然已經有了林大夫接濟,又何必來我齊仙閣前?”
他似笑非笑,纡尊降貴地半蹲下來,随意指着一人問:“現在看起來那藥似乎起不了什麼作用。”
周圍人都死死抿着唇。
過了好一會,不近不遠處冒出個聲音:“清平堂裡的藥确實無用,所以我們才到齊仙閣來望卞大夫您能救我們睐山衆多人性命!”
聽了這話,卞章州冷哼一聲并沒有應他的奉承。緩緩開口:“睐山百年來平安無事,連小傷小疾也少有人得過,如今遭了禍人人隻顧及自己那條薄命,各位就不好奇這青痕病症是怎麼來的嗎?”
他突然厲聲呵斥:“幾日前沈伯的孫女是怎樣慘死在清平堂前,你們全都忘了嗎?”
“可那不是清平堂裡鬼怪作祟嗎?和青痕病症有什麼關系。”
“呵,那沈丫頭死前不久被一位女子帶到衆人面前,那女子自稱長居清平堂,被帶來那孩子身上正有青痕。”
卞章州臉色陰恻恻的,一字一頓道:“這便是睐山裡第一次出現青痕病。”
“卞大夫是說我們得的這些病,受的這些苦都、都和清平堂有關?”那年輕人瞳孔窦然睜大,大叫道:“……是林疏桐,是她!”
身後傳來一聲歎息,一位坐在石頭上的老人嘶啞着聲調開口:“若真是她,昨日又何必來送藥多此一舉呢?”
“無非是想洗脫嫌疑罷了!”那年輕人憤憤開口。
“可……”
“夠了,我且問你,若是你身為不祥之人,自出生起二十幾年來日日受排擠,平常人皆避你不及甚至……你敢說自己毫無怨言,一點報複之心也不會有麼?”
這話一出,衆人皆啞口無言。
卞章州忽然道:“我倒是願意相信林大夫是清白的,畢竟她與我們相安無事幾十年……倒是清平堂裡另一位有馭鬼之能的妖女,恐怕便是她挑唆。”
天上大雨遲遲不肯停,卞章州從懷裡掏出一張符,是那夜貴人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