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精神氣好些,林疏桐便一刻不停地埋頭苦尋醫方藥材。整日整日抽不出空來用飯歇息,不可謂不是廢寝忘食。
偏偏顧淮音也總有大半日的不在家,常常急色匆匆往外趕。林疏桐不知道她去做什麼,又礙于她的性子内斂,不知如何開口。
一連幾日,林疏桐漸悟出她外出時間,心裡做了個大膽決定。
天色尚早時,顧淮音整理好清平堂前事跟她打了聲招呼後又不知去向。
林疏桐确認人已經不在後,怯怯如做賊般在堂前支起了火,熬出滿滿一爐湯藥。
随後用盛具裝了湯藥帶上,自己翻出笠帽戴上,打算出門去。
她自打出生起除了上山采藥就幾乎沒出過清平堂,沒見過人氣,更别說今日要面會衆人。
笠帽長長素布墜在面前能遮住自己被裹着的雙眼。
她到底還是怕的。
走完山路曲又長,在人來人往多熙攘處擺出個攤子。
藥香濃郁。
果不其然有人上前詢問,“姑娘,這賣的是什麼湯藥啊?”
“清瘟敗毒的,家中若有人高燒不止,服下可以退熱。”
“好好好,我要一碗。”這人聽見“清瘟敗毒”這四個字眼裡便生了光一般,卻想起睐山裡藥價一向高昂,又躊躇開口問:“這要多少錢啊?”
林疏桐見這人對自己并沒有起疑,稍放寬心,對他道:“不要錢的。”
“果真?”這人表情訝然,拿了旁邊的碗就準備往湯藥裡舀。
“果真”,林疏桐聽見動靜并未制止他,隻是繼續對他說,“不過這藥不能亂喝。”
男子手上僵滞,聽了這話不敢往湯藥裡伸。“什麼意思……”
“俗語說要對症下藥,我看不見病人生的什麼病症,難以診斷便不能保證這藥是否能起效果。”
這人思索她的話半晌:“姑娘說的有理……你會看診?”
“确是會一些。”
“那能不能懇請您來看看我家蠻兒,他不知得的什麼怪病,身上盡爬滿了烏青的紋路,現在高燒不退……你救救他……”男人嗓音裡帶了哭腔止不住抽噎。
林疏桐不善言辭,難以應付有人在她面前哭的場面,尤其還是個男人。說不出什麼安慰人的場面話。
她蓦地起身,捧起辛苦帶來湯藥:“帶路。”
不消一炷香功夫,有人能醫青痕病症的消息就傳遍的家家戶戶。
許多人争相來看,險些将那男子家的門檻踏碎。
林疏桐在房中替孩子診病待了快半個時辰,仍沒有診出什麼痕迹。那孩子爹和娘在一旁幹着急,還有外面無數快擠破腦袋想知道結果的人。
“姑娘,我這孩子到底怎麼樣啊?”
林疏桐沒急着回答她,反問:“我方才帶來的藥呢?”
“在這裡。”孩子母親小心翼翼将那湯藥端過來。
“可以喂半碗下去退燒。”
不到半柱香時間果然如她所言把燒退下來了,這孩子轉醒後看着仍是精神不振的,但好歹能進些米水了。
她為孩子掖好被角,起身向外頭衆人道,“各位家中若有此症狀的患者也可以拿藥回去吃,切忌不能用多,一般半碗足以。”
她話剛說完,人群一擁而上将端來為數不多的湯藥舀得見底,這場“混戰”中,這些湯藥竟奇迹般地一滴也沒撒。
那一行人正準備匆匆揣着藥往回趕時,林疏桐這說話喜歡說半截的又開了口。“但這藥畢竟隻能緩解,既不能治根也不能治本。”
一聽到她出聲說話,本來吵吵嚷嚷的人群頃刻安靜下來,唯恐聽漏一字。
“得此青痕浮于經脈,能使人失智,想必不僅是病症融入血肉,更是深入骨髓了。”
她這番話講得駭人,身旁男子靜默半晌,顫抖着唇張口說:“那,那……真就毫無半點方法了麼?”
“有。”
“什麼?”
“剖骨洗髓。”
這四個字如鐵水炸開在腦子裡,男子好似聽不懂般喃喃細問:“何為‘剖骨洗髓’?”
“能觀青痕于病者體膚,說明此物早已沁入骨髓,唯有剖開……”
“若是當真将身上骨頭剖開了你還叫人怎麼活!”男子瞳色泛着紅,當下已經失去了理智,怒吼道:“你上下開合一張嘴,說剖便剖可還當這是條人命嗎!”
那孩子母親見狀忙過來勸慰,“救人定然……定然不止這一種法子,姑娘若是還有其它方法請您一并告知我們吧。”
她雙膝跪下,“咚”的一聲砸在地上,自己攥緊了林疏桐的衣裙。“求求你,求你……”
林疏桐被她吓住,下意識往後退去,可無奈被那孩子母親扯住了衣裳一角,才退半步便猝不及防被絆倒。
旁人扶她不及,林疏桐側身摔倒在地,頭上笠帽跌落,帶着帽檐上長長素布在地上滾着畫了個半圓終于安分下來。
露出一張裹着眼,辨不清神情的臉。
他們雖鮮少有見過林疏桐,但也都聽過她父親剜眼之事,想法還未來得及往這上面靠,就聽得門外傳來聲響。
“借過。”
是位女子。
那女子音色太冷了,聚在門口的一衆人都忍不住為她讓出一條道來。
林疏桐心裡一緊,她自然是知道誰來了,忙裡忙慌從地上起來,順道摸索了掉在地上的笠帽胡亂蓋在頭上,連戴反了也不知。
顧淮音大步走進屋内,惜字如金地吐出那兩個字後就再不說話,沉着一張臉走到林疏桐面前,默不作聲伸手将笠帽為她戴正了,随後頭也不回牽着她就往外走。
“淮,淮音……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