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看不見路,隻好任由她牽着,又想起自己事還沒做完。
蓦地顧淮音腳步一頓,冷聲問:“怎麼了?”
林疏桐心虛着想:完了,這是真生氣了。
她勉強擠出個笑:“我就再和他們說幾句,就算是醫囑好不好?”
顧淮音沒作聲,看了她半晌到底是沒忍心,将緊握着她的那隻手松開了些許。
林疏桐知道她同意了,掙開她的手原路往回走了一小段,站在階下擡頭看不見衆人,聲音清脆。
“這病症應當不是疫,所以不會傳染。平日在家中多開門窗透氣通風,常備清熱草藥煎作飲用……其它我會再想辦法,若有解法一定告知。”她低頭想了想,又道:“我帶來那藥是喝得的,各位不必有顧慮。”
林疏桐話畢于此,轉身要走,卻被一人群中一老人開口留住了。
“姑娘,我原本以為你是谷外路過,方才見姑娘真容時又覺熟悉,你就是我們睐山裡人吧?”
林疏桐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抿着唇道:“是。”
那老人猶豫了一會,終于一字一頓地說:“你難道是林嶼之女……林疏桐?”
風吹笠帽素布如蕩起波紋,林疏桐如有罪一般不自覺握了握手指。
她沉聲又道:“是。”
門前嘩然一片,有甚者趕忙退避她三尺開外,吓得連碗中藥都撒落一地。
顧淮音眼見又要起波瀾,快步走到林疏桐面前打斷山雨欲來,重新把她牽走了。
清平堂裡,沉默了一路的顧淮音細緻将她的笠帽解開取下,終于肯開口:“解法雖是這般沒錯,但你今日對他們說的那四個字……太唐突了。”
林疏桐還沉浸在如何向眼前人解釋今日這番舉動,猝不及防被這話打斷。靜下來心道:是說“剖骨洗髓”四個字嗎?
“這方法斷然是用不得的,我此番去并不是為搬弄什麼,也不是為口吐妄言平白叫人糟心。”
林疏桐怕她誤解,忙去攥她的手,又怕自己冒失堪堪松了手。“我隻想得出‘剖骨洗髓’這樣簡單又野蠻的道理,口無遮攔說出來确實是唐突了……若是世間有一味喝下就能在周身運轉,使人骨血煥新的藥就好了。”
顧淮音苦笑:“你那四個字說得連我也覺得駭人,倒不如将‘剖骨洗髓’換成‘浴火重生’既讨人歡心又教人信服。”
知道她又開始亂說胡話,林疏桐也隻能無奈搖搖頭由着她來。
但顧淮音也并非一點正經的也沒有,皺着眉将今天事一并跟她說了。
“我也沒查出這病症的來由,我今日去那茅草屋看了看,發現沈伯墓前有剛翻出來的新土……罷了,可能隻是野外不知名的動物經過弄出來的吧。”
顧淮音話說一半住了口,不肯讓她多心。
但自己對那天夜裡沈伯那句“魂無歸冢不得安甯”仍存疑慮,今日得見那墳上确實有翻動痕迹,棺材也露出一角,看樣子絕不會是什麼動物刨出來的。
有人動過那墳茔。
顧淮音沒再多說什麼,提了兩嘴其他便将此事遮掩過去,好在林疏桐也沒心思過問什麼。
暑中山間風雲難測,大雨伴随“轟隆”一陣雷響就從天間傾倒下來,雨勢正是今年鼎盛時。
雨聲“稀裡嘩啦”打爛繁茂林間枝葉,鬧得深林燕雀無家可歸。
“轟”又是聲雷響,雲間閃電一瞬乍亮,隻一線便将睐山溪谷裡照得恍如白晝。
榻上蓋着薄褥淺眠的林疏桐恍然驚醒。
“疏桐……疏桐?”身旁人輕輕推她。
林疏桐坐起身來摸了摸臉上裹着的白布,長久被蓋住的眼眶倏而有些癢。随後白布條被身旁那人解開,她下意識睜眼竟發現自己竟然模模糊糊能看見了。
面前黑影輪廓可辨,隻是不甚清晰。
複明的感覺讓她蓦然詫異,随即用輕顫的雙手緊緊握住顧淮音的肩,急切的想将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卻聽顧淮音吃痛悶哼一聲,重重歎了口氣。随後将她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開。
還沒來得及高興,林疏桐又以為是自己力道太重弄疼她了,心裡不由得自責起來。
卻聽顧淮音道:“疏桐,你何苦留我?”
聲色還是熟悉的聲色,語調卻是前所未有的苦澀。
林疏桐被她這沒由來的話一驚,雖沒聽懂她在說什麼可心裡仍是慌張的,好似已經預感到要發生什麼。
“你、你怎麼了?”
“轟”地又是電閃雷鳴,天上白色亮光透過薄薄窗紙映在二人臉上,照見顧淮音臉上一片血色。
饒是林疏桐剛才複明,隻一眼,也被她臉上縱橫交錯的傷口吓得說不出話。
臉上頸間十幾道深可見白骨的口子外翻,肆無忌憚血淋淋地擺在那裡,外露的唯有一點好皮竟也被青痕覆蓋,簡直觸目驚心。
“我本不是睐山裡人,如今染了此處的病症落的這樣的下場,全拜你一句‘剖骨洗髓’所賜。”
顧淮音薄唇輕啟,林疏桐再沒聽過比這更毛骨悚然的了,偏偏哭也哭不出淚來,酸澀哽了滿口如刀割一般發不出聲。
“疏桐……我受不住,我陪你在清平堂這幾年權當還了你的救命之恩,你若是當真有心,何苦留我呢?”
顧淮音又将這話重複一遍,林疏桐聽得如雷貫耳,好一陣眼前發昏,她硬是咬着牙捱,死死盯住顧淮音的唇。
“不……不是這樣……”林疏桐咽下苦澀,嘶啞着聲音開口,可又不知道自己該解釋什麼,難道當年不是自己執意留下她的麼?
她還欲去扯顧淮音的袖子,窦然發現自己手上握着一把尖刀,刀刃上淌着血。
林疏桐還沒來得及怕,就見顧淮音一把握住刀刃,帶着她的手刺進胸膛裡。手上一片溫熱觸感,卻松不開。
“你對我的那些私情我已然知曉,我念着你救我一命從未放在心上,現在又對我做出這樣的事,叫我怎麼好再見你呢?”
舌下苦,心絞痛。
太多驚駭景象重疊在一起,林疏桐已覺得自己渾渾噩噩快分不清生與死了,她一動不動失了神一樣,終于神識被如海潮般的暗黑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