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守君細細解釋給她聽。
“我既上了奏疏,就相當于把楚州有青繩病一事鬧大了,見了瘟疫誰還不躲着,倒不如先一步關了滿陽渡,也好做出個表率來。”
“有理。”顧淮音忽然笑起來,打趣道:“想不到江大人忙活這麼久,全做給别人看的表面工夫去了。”
江守君也不解釋,低頭看向氤氲茶杯裡自己倒影模糊,勾起唇跟着她一起笑。
*
幾日晴無雨。
秦府上一直重病在身、近似癫狂的秦家主秦駒死了。
正應了那黑貓所言,他自從淮水神祠裡回來有兩天神智清醒,都是回光返照而已。
秦府人丁不興旺,秦駒膝下就秦安筠這麼一個養在閨閣裡的女兒,秦老先生與他相繼去世,家裡已經沒有能挑大梁的人。
好在秦府底基深厚,能讓她們母女二人撐的一時。
可是頂梁的柱子不在了,秦府上下還能撐多久呢?
秦夫人作為主母不可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秦府家大業大,外戚無不虎視眈眈看着她們孤兒寡母。
當今唯有一個辦法能保住秦家家業。
将秦安筠嫁入有權有勢人家,讓秦安筠聯姻後依附夫家。
“我這兩日總是後悔,後悔娘當時舍不得你,滿心想着要将你留在身邊久些。”
秦夫人這兩日将嗓子都哭啞了,這會在聲音是澀的。“要是那次筵席上狠下心來,讓你爹定下你與江郡守的婚事就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其實沒定下也不打緊的,家主雖亡故,但秦府基業還在,沒有道理是我們虧了他。”
“娘,女兒還在守孝啊,您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秦安筠一身缟素,臉上神情痛苦不已,顫抖着比劃手語。
秦夫人滿臉淚痕将她摟入懷中:“好孩子,娘知道你受委屈,可是造化弄人,你爹不在了,全府上下就隻能靠你了。”
“娘這不是在靠我,是利用我來依附别人。”秦安筠掙紮出她的懷抱,心中猶帶悲切,隻是不再啜泣。“高山尚有摧折之時,人又豈有屹立不倒的,與其依附别人倒不如自己踏實站穩。”
“娘,女兒讀了書,深谙其中道理,我雖身為閣中女子,難道除了當浮萍與菟絲子外便沒有其它路走了麼,我不信。”
秦安筠眼中多了幾分堅毅:“娘,您給我機會試試吧。”
“你太天真!你以為自己比尋常女子多讀幾本書就有所不同,你連秦府門都沒踏出去幾步就要想着在外頭立一番事業,什麼浮萍,什麼菟絲子,你以為你當了幾天小姐受了尊敬是因為你讀的那幾本書嗎,是因為你姓秦!”
秦夫人大喘了幾口氣冷靜下來,心裡後悔話說太重,但又不敢把話說的輕了:“你讀的那些書裡說了國家西北之境戰事吃緊麼,說了瘟疫如何防範,水澇水旱如何治理麼,說了民生何苦,百姓何難麼?”
“你以為這些都是為官者才該考慮,而事實上,這些苦難是要放到百姓性命上他們才能衡量出輕重。内憂外患之際,你一個世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小姐,有什麼本事去外頭争活路啊?”
秦安筠蒼白着臉,沒再答話。
*
楚州與朔州、阖江之間坐落着睐山山脈,山脈綿亘不絕,形成天然屏障,幾乎隔絕楚州與兩地之間往來。
楚州病疫形勢比想象中嚴峻得多,自秦駒死後,短短兩三日,從原先的三十一人翻了幾番,城中上百人都飽受青繩病折磨。
一時鬧得人心惶惶,更有甚者為了避難,拖家帶口逃到朔州、阖江等地。
阖江。
今日柳子介休沐不在官府,正好可以在自己宅子裡躲着不出門。
柳府裡,柳子介常服在身,少了平日在官府裡的肅穆嚴正,倒是透出些平易近人的豐神俊朗來。
府裡假山水如畫,池下散養着幾尾随意搖曳的錦鯉,柳子介倚在欄杆上,百無聊賴的拿了包魚食撒着玩。
有小厮穿過弄堂來報,“柳大人,有人在府外要見您。”
“什麼人?”
“那人自稱姓姜,叫姜邑塵,從江南徽州來的。”
柳子介喂魚食的手一頓,“快去請來。”
廳堂會客,桌上茶湯名貴,佐茶糕點别緻,應是出自名師之手,廳堂四角還焚了沉香,看得出主人家是用了心的。
連柳子介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弄得這般莊重做什麼,心裡寬慰自己道:“老人家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路途奔波舟車勞頓,好好招待是應該的。”
他心裡莫名有些緊張,以往隻能從謝晉口中偶爾聽聞幾句有關他父親的事,但畢竟了解不多。
不過能生出謝晉這樣當代才度的兒子,這老先生必定也是個須髯如戟、學富五車的先達。
不曾想來的是個貌若潘安的年輕男子。
柳子介他年歲看上去與自己差不多大,不由得感到疑惑:“姜前輩?”
“柳大人。”姜邑塵含笑,朝他一拱手。“擅自登門拜訪,叨擾了。”
“姜前輩哪裡話。”柳子介回禮道:“隻恐我府上招待不周,怠慢前輩。”
“不知前輩遠道而來是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