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雲山脈雲霄之上,天雷荒火高懸已有斬神之勢。
罡炁罩住整座缙雲寺,凡眼可見黑白光影淩厲,兩色斑斑,一圈一圈影影綽綽,如重墨揮毫白紙上,醒目又讓人心生畏懼。
半空懸浮聚攏白光,更是刺得人連眼睛也睜不開。
下一刻,一道雷電裹挾着天火從頭頂劈下,瞬時打在這白光之上。
顧淮音在其中生生受着。
她神魂與身軀兩相隔八百年,今時終于入主自己神軀本位,而那位被她占據身體多日的侍女,正躺在禅房卧榻昏睡了過去。
當年睐山裡,三十六道天雷她隻受了一半便魂飛魄散了,後來魂魄附在他人身上,或許是上蒼仁慈恐傷及無辜,這另外十八道天雷遲遲沒個響應。
直到此時她回到自原本軀殼,重新是北海司主,這剩下的天罰終于落下,要個了結。
天地融冷光。
痛楚必然是有的,即便神身也難挨這樣驚天泣鬼的力道,身體因承受不住而裂出一道道血口子,随着雷聲轟鳴,傷痕越裂越開,森森白骨露出,血迹淌落,滴落滿地。
如同當年一般,天罰之下司主罔懸臉上無甚表情,連眉也未蹙。
“半數天罰,也隻是碎了一個紫玉玦而已。”
她不動聲色地想:“今時我非當年玉。”
“司主!”遠遠缙雲寺外傳聲。
顧淮音自然聽出是誰人驚呼,她沒有過多在意,也沒有理,應是早已料到會來。
重重罡炁黑白影,加之天雷天火與其相沖,攸裡根本不能靠近半點,隻能在最邊界處的山腰處喊聲。
山上風雨雷聲交雜,除此之外,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攸裡屈下雙膝跪在陣外,臉上冷雨不斷,唇色發青:“請司主虛相化本入拓銀劍,我願自請受天罰。”
陣眼中顧淮音阖目,聞言仍是沒有理會。
見山上無回聲,攸裡跪在原地繼續重複道:“請司主虛相化本入拓銀劍,我願自請受天罰。”
“請司主虛相化本入拓銀劍,我願自請受天罰。”
三聲過後,原本牢不可破的陣法開了一道口子,是在讓他進去。
攸裡幾乎是抱了必死的決心,一步一步往陣中進,一步一步走得铿锵。
不多時,他走進寺中,見上方光如白熾,居高不下。
顧淮音終于開口:“天罰已降下九重,你過來,趁我清醒,我問你些事。”
“司主莫要再耽擱,等我……”
顧淮音并不理會他說什麼,自顧道:“這原本三十六道天罰我在睐山裡捱了一半,沒受得住就魂飛魄散了,醒來之後忘卻了太多事情,那你還記得我為何會受這天罰嗎?”
攸裡啞了嗓子沒敢說話。
顧淮音繼續說:“哦,我忘記了,你那時還是附在拓銀劍上的劍靈,我被亶淵器奪盡神力,拓銀劍也被封印,你出不來是不是?”
“不是。”攸裡擡起頭看着那白光,原本極差的臉色恍惚間生出一種異樣的祥和。
“司主為妖族所害,落魄睐山之時,我已有自主脫離拓銀劍的能力了。後來睐山生亂,山中草民陷司主于不義,路上橫屍數百,是我殺的。”
顧淮音低低笑了一聲,聽不出是喜是怒:“你好本事。”
攸裡複又跪下:“我殺盡那些凡人後,不知緣何又被死死困在拓銀劍中,不得脫身,那時并非想隐瞞司主,再後來降下天罰,那天罰原本是我造的孽……”
顧淮音順着他的話細想了半晌,難怪那時卞章州說是她殺的人,可自己卻一點也想不起來,見到的隻有手上滿身沾血的拓銀劍。
她下意識握了握手指,掌心仍是鮮血滑膩的觸感。
紅得發暗的血滴從空中滴落到攸裡身前地面上,泛起一層淺薄的鐵腥氣。
“轟隆”又一道雷火劈下。
“司主……”
“你繼續說。”顧淮音語氣平穩,甚至沒有絲毫變動。
攸裡搖搖頭,他并不想再瞞什麼了,隻是這天罰由他而起,沒道理要由别人來擔。他并非背信棄義,恩将仇報之人。
這樣将自己陷入不忠不義之地才當真是讓人痛苦不堪。
“我自知釀成大禍,可一人做事一人當的道理還是明白的,今日請死,但求司主成全。”
“一人做事一人當……”顧淮音口中将他的話重複了一道,繼續道,“你倒是說說看,還闖了什麼不得了的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