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替皇帝勤政的太子也不能随意進出皇帝的住所。宮闱之中,獨我可以随時探望他的病體。
曾有後妃在他清醒時,提議用鬼神之法消退頑疾以期長壽,甚至那紅彤彤的丹藥都被呈到他跟前,我目睹他睨了眼那妃子,便掐着她的臉,下令将人賜死了。
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四處征戰,如今落下一身傷病,年老之後更是反複發作折磨病體,我看着逐漸病重的父親,卻難得意識到,他是一個垂垂老矣的君主。
也曾在沙場上血刃敵人,在朝堂上叱咤風雲,而不是我總是看到的,那個遊走在裙钗之中的掌權者。
期間他命我監管湯藥。
甚至我還要幫他拟遺诏,何等榮光。
不同于我借着養寵妾的名頭在公主府中豢養幕僚,企圖在朝堂上有建樹,他将手中十不足一的權柄短暫地交到我手中,便已經能夠無限度地滋長我對于權力的欲望。
太子在前朝,我在内宮,他可以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而且做的并不比他差。
他病倒的這些時間,我反複想起謝靈仙曾和我的那句話。
天上月不可得,水中月不可得。
心中月,我已得到。
所以我能猜出為何他子嗣繁多,卻獨獨信任我,但是我們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來,這好父親和好女兒的戲碼,我們都不知疲倦地演了下去。
穿梭在太極殿内外的每天,這座古樸厚重,昔日的璀璨已經黯淡,但并不妨礙它處處都是金碧輝煌。
我并不為皇帝的病傷心。
一點都不。
恰恰相反,我開心極了,就算看着昏黃的燈籠,我都能笑出來,可是我不能笑,我也不能哭,我隻能把臉白做忍痛,裝給皇帝看。
謝靈仙當然能看出我内心壓抑,卻又呼之欲出的東西,無數的清晨和夜晚,她都在我耳邊提醒,“殿下,我們現在還沒準備好,一定要有耐心,一定要有耐心啊。”
果不其然,皇帝撐着一口氣将遺诏拟好後昏厥數日,我又眼睜睜看着他如同天降勝迹一般醒了過來,身子骨竟硬朗不少,精神更勝從前。
太極殿内,他倚着龍椅。
而我跪在青玉石磚上。
我又做回了他的乖女兒,手持兵符,将調動麒麟近衛的權柄交還回去。
他起先還試探我想不想要兵權,我再三拒絕後,皇帝大悅,賜我珍寶無數。
我是他的女兒啊。
又怎會不知他的疑心,縱使我再如何渴望兵符,卻也不可露出半點破綻,在這時候他的信任比任何東西都要珍貴萬分。
我叩首,恭敬退出太極殿。謝靈仙在殿外等我,等到我們走到隐蔽之處,我才抱住謝靈仙,良久才松開,我拉着她的手,輕聲呢喃着:“果然,伴君如伴虎,真不如上陣殺敵輕松。”
謝靈仙道:“太子監國,而公主掌管内宮,就連德妃也收了小性子,可是若是殿下有任何貪婪之心。”
我接着她的話,說:“我毫不懷疑,他會讓我和兄長互相掣肘。”
一時間,我和謝靈仙紛紛沉默。
我與兄長的封号都是出生後不久就定好的,他自幼在東宮,而我在旁邊的明燭殿,搬去公主府後我們就不常見面了。
我道,“又是夏天了,我和兄長說一聲,一起去向陛下求旨意去南巡,幫朝廷探一探蕭歧的虛實。”
在旁人眼裡,皇帝的身影重新回到朝堂,太子自請南遊,我沾了他的光,才與他一同啟程南下。
雖然路途遙遠,不過有謝靈仙相伴,到不算難捱,沒有什麼能比随時随地可一親芳澤更令人感到快慰。
太子再清楚不過我們的關系非同尋常,在路上還要調侃我這做派實在是充大爺,就連他堂堂一個太子爺也是知道疼愛妻妾的,而我不僅要謝靈仙同吃同住,還要她伺候更衣洗漱,公主府大大小小的内務也要謝靈仙操持,即便如此還要與人家折騰到半夜才罷休,委實不算良人。
故而太子勸我收斂。
免得哪天謝靈仙嫌棄我了,買一馬車便回來姑蘇老家。
當天回去就寝,謝靈仙卸去我頭上簪钗,為我梳頭時,我便靠在她懷中,複述着白日裡太子說過的話,問她我是否該收斂。
謝靈仙将下巴壓在我的肩頭,用瑩潤的指尖點了點我的下唇,吐氣如蘭道:“殿下覺得,您該收斂嗎?”
每當我起心動念問她這種問題,她就用美色做籌碼将我這疑問盡數踢回來,若是換作旁人,八成隻會得到我一記白眼,偏偏我就是吃謝靈仙這一套。
情色不愧是頭上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