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仙拉住我的手,想往藥材鋪走兩步,一個戴着虎頭帽的小姑娘舉着糖葫蘆從我身邊跑過去,她的眼神放在了剛買的糖葫蘆上,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腳下踩着沒完全融化的冰雪,我順手伸出手撈了一把。
小姑娘扶正帽子,拽緊我的袖子,小臉慌張的很,擡頭看我時卻又傻笑了兩聲。
我将她放到地上,她把糖葫蘆塞到我手裡,盯着地上的雪小心翼翼走了。
我舉着糖葫蘆,仔細瞧了瞧,應是她方才從裝扮成糖販的麒麟軍那買的,品相還不錯,從上面咬了一個,遞給謝靈仙,還順帶說了句:“放心,沒毒,徐昆玉手底下的人做的。”
謝靈仙接過糖葫蘆,細嚼慢咽起來。
西戎一事,上關社稷安穩,下關民生衣食,它必須要解決,卻不是現在。我固然離經叛道了些,卻還不至于昏了腦袋,釀成大錯,若是沒有萬全的把握,貿然行事,才真是成了千古罪人。
藥材鋪旁邊是個書鋪,裡面都是些考生,搶着要買書,謝靈仙看到了這盛況,便說要過去看一眼,又把糖葫蘆還給我。
她向來對文士的事兒感興趣。
我瞧藥材鋪外面支了個棚子,棚上無雪,應是今天新支的,棚底下坐着個白胡子老頭,癡迷于獨自下棋。
那些文士都被吸引走了,無人和他作陪,我走過去坐下,拈起黑子和他下了起來。藥材鋪的老闆娘靠着牆,嚼着藥材,時不時從嘴巴呼出的白氣。她對我說:“這老頭子下了半天了,沒人能打過呢。”
我瞥了眼他挂在背後的劍。
劍柄刻着太極。
我道:“試一試,不妨事。”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我就輸了。
老闆娘哎呦一聲,說了句可惜,恰好有客人進店,她拍了拍圍裙進去招待了,白胡子老頭笑眯眯地看着我,說:“不可惜,這位女郎輸了,也和赢了似的,氣度不凡啊。”
我挑眉道:“我這是棋品好。”
我将黑子一個一個又放回棋盅裡,随口道:“我隻會棋,卻不善棋,不過我倒認識一個女郎,她下棋下的非常好,等她出來,讓她和你下。”
我扭頭瞥了眼書鋪。
從裡面傳出來一聲高喝,側耳一聽,竟是諷我趁亂得位,登基後這些功績都是在旁人輔佐下才有的,文人墨客罵人就是順溜,用的詞也挺高尚。中途竟還誇了兩句太子殿下。
我點點頭,這人有眼光。
兄長他被誇确實是應該的,我要有他這樣的繼承人,做夢都得笑醒。
有人也大聲反駁:“你這樣的還來科舉做什麼!”
他用更高的聲音喊回去:“難道朝廷不需要谏臣了嗎?”
像個乳臭未幹的孩子,我心想。
老頭子用神神叨叨地語氣對我說:“我瞧着,您是個貴人,貴人的朋友自然也是貴人。”
我咬了一塊山楂,也學着他的樣子,說:“我瞧着您,也有些眼熟。”
老頭子咳起來,一把年紀對着我還如此心虛,見我似笑非笑,他正眼都不敢看我了,左瞄一眼,右瞄一眼,像是要逃跑一樣。半晌,才窘迫地回我一句:“不知,這位貴人,看我如何眼熟。”
這老家夥,耍起滑頭來了,呵呵。
我道:“重風的師父,高道李素,我說的對不對?”
重風,高宣王蕭牧河的表字。
恰好謝靈仙從書鋪出來,我剛要過去迎她,扭頭就看到方才那罵我的愣頭青也撥開人群,從裡面竄出來,一口一個姑娘且慢,一口一個女郎等等。
旁邊人也不反駁他了,全等着看好戲,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想繼續和謝靈仙争辯。
原來他是在和謝靈仙吵啊。
我騰的站起來。
老頭子摁住差點被我掀翻的棋桌,也跟着站起來看熱鬧。
我将謝靈仙護在懷裡,問她:“這人欺負你了?”
那白面書生追出來,瞧見我們舉止親密,又停下腳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問我:“這位女郎,你們是姐妹嗎?”
姐妹?
哪門子的姐妹。
我冷笑道:“去你爹的姐妹,她是我妻子,好小子,你是哪家的兒郎,我今個算是記住你了。”
北涼民風開放,尤其在我做了太女後,民間便更不忌諱此種,不過我這樣,理直氣壯說起來自己娶妻的,也是少見。
一時惹的過往行人注目。
許多考生都放下手頭的事過來這邊湊這個熱鬧,聽到我這一聲妻子紛紛起哄起來,像南山裡那群野猴子般,有種無處安放的野心和精力。真不像是來趕考的。
我身後作旅人打扮的李素老頭忽然又猛咳了幾聲。
我回頭,沖他說:“李先生,需不需要給你找個醫士來,又或者,你有什麼意見,說來聽聽?”
“那自然是不敢,老朽無事,無事。”他連忙擺手,長須都快翹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