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羽十七歲入宮跟着蕭蘊。
這件事對謝家是先斬後奏,他們想拒絕,卻早過了時候,隻能讓自己接受。
但謝羽連一封解釋的信都沒回。
謝家上下都極為震驚,他們想不通謝家對謝羽婚事看中多年和謝羽自己綢缪來的寡居,卻都不抵和蕭蘊的一次相見。
但不論是謝珩也好,還是她的父兄也好,都不看好謝羽這樣的性子能在宮中做事——孤僻、寡言、乖戾,甯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樣的人,怎麼侍候貴人?
謝羽的兄長還托了人給謝羽傳信:她這樣不從名師,身無長物的怪性子,還是趕緊抽時間辭了官回家,反正家中也供養的起她,免得伺候人出了差錯,還要給謝家丢面子。
謝羽看到了送信之人的神情,就判斷出裡面寫不了什麼好東西。
她連拆都沒拆,當着送信之人的面,就把信件扔進香爐裡燒了。這讓傳信的男人大驚失色。
剛想開口訓斥她不懂規矩,丹陽公主的身影就從屏風後漫步而出,雲鬓紅唇,眼神銳利的如同劍鋒,居高臨下地審視着他,像背着弓的獵人隻想射殺一隻野兔,可是這隻兔子後面卻有一頭長着獠牙的猛獸,從陰影中露出碩大的頭顱。
謝羽終歸是公主的人。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不過,他們哪一個也想不到。
纏綿悱恻,形影不離。
此侍奉卻并非彼侍奉。
數月後,謝珩看到京中來的消息,拿着信的手都在抖,兩眼一翻,差點暈了過去,手裡的信紙也落在了地上。
謝羽的父親走進書房,把地上的信撿起來,隻需要掠過一眼,他就氣的臉色漲紅,吵嚷着要進京把謝羽帶回來,關在祠堂裡反省這麼多年的禮教是學到哪裡去了,怎麼對得起族中多年的教導和族親的期望。
謝珩更為冷靜:“若是公主阻攔如何?”
“那又如何?!她是謝家的女兒,難道還管教不得了,不過區區一個禁宮女官。”
謝珩顫顫巍巍坐在木椅上,反問自己的長子:“好一個,那又如何?”
男人這才懊惱地把信拍在桌上。
他恨聲道:“偏偏是丹陽公主,她是正宮嫡出,兄長還是太子,若是别的公主倒也罷了,但真要和她起了争執,絕對要免不了前朝的麻煩……怎麼偏偏就是她呢。”
若說名聲最盛的,或許不是丹陽公主,但說起最受陛下寵愛的公主,那必然是蕭蘊無疑。
她好美色一事,禁宮上下誰人不知,丹陽連遮掩都不帶遮掩,陛下還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現在仗着公主寵愛,連家中的信件都不回,這像話嗎?”
謝珩搖搖頭,歎了口氣。
這件事,目前為止,隻能認下來,隻是族中再也不許人提就是了,雖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但也好過成了茶餘飯後的笑柄。
這件事他們隐忍着,直到謝羽幾年後跟随帝子帝女南巡,才徹底爆發。
也是這次的沖突,給了謝家一個教訓,他們高估了自己對謝羽的重要性,低估了公主殿下對謝羽的在乎。
姑蘇一行,太殊行宮,草木葳蕤,沉香萦繞。
舊日之景萬般熟悉,謝羽卻好似第一次踏上自己的故土般,從乏味無趣裡找到了些許新奇。
當然,最熟悉的還是古闆的家規族訓,仍舊是怒目而視,陳詞濫調。
這麼多年都沒有變過。
謝羽和謝琳琅回老宅探親。
家中親眷對着謝琳琅噓寒問暖,阿谀奉承,但是對将一切都打點妥當的謝羽冷眼旁觀,隻是寥寥幾句問候,對于這個長房長女來說,過于客套疏離了。
站在人群中的謝羽心不在焉地想起她。
清晨時還賴在床榻上的蕭蘊,烏黑的長發幾乎要垂在地上,光潔的肩背上落了一層黑紗,她把腿翹起來晃啊晃,枕着手臂,歪着頭去看坐在銅鏡前梳妝的她。
穿戴整齊,謝羽要離開行宮,蕭蘊就拽着她的手耍賴,拖延了好些時間。終于踏出房門,謝羽還回頭囑咐一句:“殿下記得用膳。”
蕭蘊站在窗棱後,一雙眼睛如同星子,卻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你今天這裝扮很美。”
謝羽在姑蘇一向這麼穿。齊胸的白紗裙,輕薄的披帛,兩鬓發髻松散,發絲低垂時耳墜輕搖,是江南這帶尋常的婉約氣派。她還是喜愛将發絲全然歸攏,用幾根玉簪固定,既簡單又利落。
不過她誇贊的話,那或許确實有些好看吧。
謝珩見她失神,将她叫到書房中,她的父親已經在等在那裡,看着謝羽面不改色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就像童年那時,他擡手就想給謝羽一巴掌。
但這次她沒有躲開。
謝羽挑眉,直視着男人,眼神不躲不閃。
謝珩把他的手扯下去,男人無他法,怒罵謝羽:“我怎麼生出你這樣不知廉恥的東西。”
謝羽根本沒有反駁他的打算,轉而問起了謝珩的身體安康。這更是讓男人氣急,怒罵謝羽:“如果不是爬上了公主的床榻,你現在什麼都不是,竟敢在你父親面前擺起了譜,有朝一日殿下将你厭棄,你走投無路,還不是要回謝家。”
謝珩這次沒再攔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