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笙歌,梧桐似火。伽陵江上船燈如晝,映照着兩岸正處于花季的梧桐樹像閃爍的明火,朝歌一帶的權貴最喜在伽陵江遊船設宴,船上舞姬樂師多的就像梧桐樹上的花朵一般。
林妙霁拍了拍自己的輕便男裝,挺直了腰闆,跨着四方步往船上走。
正要踏上通往畫舫的闆子,她就被人攔了下來。林妙霁指着自己,故作誇張道:“我,不認得?”
壯漢道:“不認得,對不住了,還請姑娘出示請帖。”
林妙霁叉腰,揚聲道:“我可是李氏的小姐,還不趕緊讓我過去。”
“李氏,小的還從未見過姑娘。”
“我剛從長安回來。”
這麼一說,男人又愈發警惕了,堅持要林妙霁展示給他們能證實身份的東西,林妙霁隻好把腰間的牌子扯下來,給他扔過去。男人拿起來,讀出上面的字,“沈……”
周圍響起一片哄笑聲。
也不是有一次見到姓沈的和李家攀親戚,可是今個竟然丢臉丢到了皇親國戚跟前,又給朝歌沈家添了幾分笑柄。
可男人繼續往下看,卻面色一變,态度轉而谄媚起來,“原來是沈書丞,敢問您……”
“我乃沈憶遠,沈大人的侍從,之前大人忙碌,忘了答複魏小世子的生辰宴,今個特遣我來拜會。”
看旁人放下警惕心,胡亂恭維起來,林妙霁在心裡呼出口氣。
幸虧那家夥之前提過一句,這個魏通請他去生辰宴,他嫌棄花費太大,不想自掏腰包就推了。
這些被撥出皇室主脈的皇親雖然沒有正兒八經的爵位,但是各種發達者也會被應承一句小世子或是小郡主。魏通便是從太宗帝那留下的皇嗣後代。
順利進到這窮奢極欲的畫舫,她站在栅欄前,看着岸邊的梧桐花。
普天之下,唯有朝歌的梧桐樹是火紅色。
在北涼之前,從未有過紅色桐花出現,故而曆代帝王尤為鐘愛紅白兩色梧桐,宮中廢棄的紅玉台栽種的紅花梧桐就是從朝歌移栽而來。
林妙霁有個家鄉是朝歌的學生以前就經常在閑暇時提起朝歌的梧桐。
但現在她嫁給了魏通,想來是能常常看到這些美麗的景象,文華殿内外藍紫一片的楹花反而成了夢中景。
生辰宴上,魏通喝酒喝的滿臉通紅,他身邊的藍杉女子以紗覆面,從始至終都坐在原處,一動不動,除了給魏通倒酒,簡直就像個木頭人。
那個在女堂上蹿下跳的蘇晚兒,什麼時候變成這般文靜的性格了。
林妙霁心下覺得不對。
難道這樁婚事真的有貓膩不成?
客人四散各自玩樂後,林妙霁确認了魏通在前廳看舞姬跳舞後,才順着提前打聽好的路線,找到了蘇晚兒的房間。
奇怪的是,明明她沒有沾酒,可是屋外卻守着許多丫鬟婆子,甚至在樓梯之間還有身強力壯的小厮看管。
蘇晚兒出身清官,父母不算是迂腐,卻也是她求了好久,才點頭她去考女堂,好在她學識豐富才進了女堂。
可是才待了一年半,就因為母親重病歸家,從此就再沒回過長安,林妙霁再聽到她的消息,已經是她嫁作魏通為妻,再也不來女堂了。
而後朝堂上掀起了一陣歪風。
無非是說若天下女子皆去求學問道,忙于生計打拼,又如何成婚生子,男人們又怎樣在壯年成家,這樣一來賦稅和徭役遲早會破敗。
“女子讀書,當然不隻是為了風月,就拿醫女和婦科學問來說,從前這都是下九流,如今越來越多女子學習和鑽研,使難産人數減少許多,總不能連這種事還要靠你們男人憐憫施舍。”
剛誕下女兒不久的昭陽公主殿下當即在朝中駁斥。
“更何況,這鬼門關是女子過,這孩子是女子生出來的,這苦頭是女子吃的,一個男臣拿這件事抨擊天下女子,也真是夠不要臉的。”
這番話引得一片叫好聲。
其中不乏愛護妻子的男人。畢竟人沒了可就真沒了,錢沒了還可以再賺,反正誰家沒幾個孩子,若是連本錢都沒成哪門子家。
實際上,女堂推廣開後,以前貧戶家中扔掉或者私自殺死嬰孩的情況也有所緩和,登記在冊的嬰兒數目不減反增,此等謠言當然會不攻自破。
可蘇晚兒依舊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她可是最崇拜昭陽殿下的。
林妙霁當時便覺得不對。
縱然有她的親筆信件在手,可是她還是想差人去查,奈何證據不足,私下調查也是不許的。
她這才趁着空閑,順走了沈憶遠的令牌來朝歌一探虛實。
魏通如此防備,定有不對勁之處。她換了個說法,對看守的婆子道:“我家夫人是蘇晚兒的舊識,想傳話給蘇姑娘。”
婆子異常警惕她這個生人,其他侍從的視線都轉了過來,盯着她這一個人。她說:“我們夫人,不見外人,你走吧。”
林妙霁的聲音拔高了幾分,沖着門裡喊:“晚兒,是我,你不認得了嗎?”
婆子們大驚失色,拉着她就要趕她走,林妙霁還不至于被他們唬住,好歹在鸾閣數年,也是學過拳腳功夫。她擒住婆子的手腕,怒聲道:“放肆。”
這話說完,她有些後悔。太早暴露身份,這些僞裝不久白弄了,打草驚蛇,事倍功半,真是得不償失。
見衆人被喝住,林妙霁伸手便推開房門,濃郁到刺鼻的香氣撲面而來,是桐花香,期間還夾雜着許多香料的味道。
隐約可見裡面的女子坐在屏風後,一動不動,對外面的吵鬧和她的聲音完全沒有反應。
“放肆?我看看是誰在小爺的地盤撒野。”
一身酒氣的男人出現在走廊盡頭,沉着臉打量着林妙霁,跟着魏通一起來的還有衆多仆從,他們把蘇晚兒的房門堵的嚴嚴實實,讓林妙霁連看都看不清了。
林妙霁故技重施,道:“我家主子是沈書丞,魏公子您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