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的盛京城北風呼嘯,雪夜中的齊王府莊嚴肅穆,廊下被北風搖曳起的紅燈籠還殘留着些許年味。
燈影搖動,照出跪在月盈閣院子當中的纖細人影。
冬景灰暗蕭索,她身上那件妃紅色繡芍藥花的鬥篷攤在地上,像是雪地中乍現一朵花,突兀妖冶。
“掌刑嬷嬷走了嗎?”鬥篷罩着臉,春兒顫抖着輕聲發問,朱唇輕啟,哈氣氤氲上升,在空中漸漸消散。
丫鬟小環朝門口望了望:“沒走,但正和外面的婆子們閑聊呢,看不着姑娘這。”
春兒松了口氣,在寬大鬥篷的掩飾下,由跪改坐,又伸出已經凍得通紅的手揉了揉發僵麻木的膝蓋。
小環于心不忍:“姑娘且忍忍,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就能進屋了。”
春兒嗯了一聲,擡頭沖着小環笑了笑:“放心吧,我以前受過很多罰,很有經驗。”
昏黃的燭火下,映照出一張驚為天人的面龐,一雙桃花眼澄澈天真,眼尾卻帶着些青澀的妩媚,嘴唇含珠,媚骨天成。
雪從天上飄下,落在她嫣紅的嘴唇上瞬間化水,給嘴唇鍍了一層盈盈的柔光,讓人覺得分外愛憐。
盯着這張臉,丫鬟小環越來越覺得彭總管和王爺都是心狠的人。
今日她眼睜睜看着,隔壁弄梅堂的方竹嬉抱着琴故意往她們姑娘身上撞,然後一撒手,就把那琴摔在地上了,彭總管來了後不聽她們姑娘解釋,直接罰了跪,也太不近人情了。
正想着,隔壁傳來頓挫的琴聲。
春兒聽見後先是皺了皺眉,随後噘着嘴略帶埋怨道:“琴又沒壞,害我白跪了這麼久。”
那把琴王爺寶貝的很,平日都放在自己屋裡,隻在想聽琴曲的時候讓方竹嬉親自過去取,抑或是讓彭總管親自抱來。
今日春兒瞧着琴落了地,隔着罩子也不知摔壞沒壞,雖然是方竹嬉有意陷害她,但若是真把琴摔壞了這事誰也說不清,她也是擔心王爺動怒責罰更重,所以這才乖乖的在這跪着。
現在親耳聽見隔壁的琴聲,就說明琴沒事,王爺也沒生氣。
那還跪個什麼勁。
想到這春兒哎呦一聲,随後便斜向前撲倒在雪地裡。
小環擔心的看過去,卻見到春兒躺在地上沖她眨了眨眼,小環心領神會,沖着大聲道:“姑娘!姑娘!”
掌刑嬷嬷趕緊過來,見這情形,隻得和小環一起将春兒攙到了屋中。
剛把人扶到床上躺着,嬷嬷就說:“我去請府上的郎中……”
這可不成,若是叫了郎中,就會驚動彭總管,彭總管的眼睛精得很,一定能看出她在裝暈。
于是嬷嬷的話還沒說完,春兒便深吸一口氣,随後緩緩睜開了眼睛,環顧四下,聲音裝作虛弱:“我怎麼進屋了。”
小環湊上前:“姑娘,外面天寒地凍的,方才你凍的都暈過去了。”
春兒盯着站在床前的掌刑嬷嬷,弱弱地開口:“嬷嬷……扶我出去吧,否則彭總管那你也不好交代。”說完她還咳嗽兩聲,作勢就要下床。
小環也不攔着,反而還幫着春兒穿鞋,隻是口中喃喃道:“可憐了我們姑娘,沒人疼沒人愛,無父母可依靠,又無王爺得寵愛,因為出身低,被人誣陷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在冰天雪地裡凍着……”
春兒順勢又咳嗽幾聲,并用自己已經凍得發紅的手顫巍巍的捋了捋額角的碎發。
她眉角睫間還挂着霜,當真是我見猶憐。
嬷嬷見狀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咱們王府也不是個不講人情的地方,姑娘現在醒了我便放心了,眼下我還有别的差事,姑娘好好緩緩,若是還覺得不适,就讓小環去請郎中吧。”說完就走了。
聽着嬷嬷的腳步聲走遠,春兒的表情便燦爛起來:“小環你可真機靈,方才說的嬷嬷眼眶都紅了。我這手凍得都沒知覺了,快灌個暖手爐給我。”
她褪下沾了雪外裳,露出同樣發紅的兩條腿,小環趕緊取來被子給她蓋上,又用熱水灌了個暖手爐放進被子裡,随後把火爐加上罩子往床邊挪了了挪。
做完這一切,小環準備去小廚房熬點姜湯,臨出門的時候沒忍住抽泣兩聲,這才被春兒發現她在偷偷掉眼淚。
“小環,你也凍了好久,快過來坐一會。”
小環擦擦眼淚:“奴婢方才是站着的,不怎麼冷,奴婢把姜湯煨上再來陪姑娘說話。”
在廚房忙活完,小環才紅着眼睛坐在春兒床邊。
春兒:“方才咱們配合的極好,免了半個時辰的罰跪,你怎麼忽然哭了起來。”
一說起這,小環又忍不住要落淚:“奴婢方才同掌刑嬷嬷說的都是真心話,奴婢看姑娘實在是太可憐了……”
春兒一愣,心口有些發酸,她自小便是這樣的處境,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可憐的,而且妓館裡的姑娘們都有心酸,若是以比慘科舉,那妓館裡人人都能當狀元。
她樣貌好得老鸨看重,卻又頑皮不聽管教,從小到大沒少挨罰,因怕傷了皮肉,老鸨便會用指頭狠狠地掐她,比起那滋味,跪在雪地裡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