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那日,小環給春兒換上了王府婢女的衣裳,二人一同踏上了清晨外出采買的馬車。
天色方亮,清晨的街道上凝着露水,車輪駛過留下一道水痕。
車中,小環緊緊攥着春兒的手,想捂熱她冰涼的指尖。
聽着馬車駛離禦街,小環掀開簾子喊了一聲:“去州橋。”
車夫是個年輕小厮,聽到小環的話後扭身回了一句:“小環姐姐怎麼大早上跑那麼遠。”
“州橋新開了個點心鋪子,我倆去給春兒姑娘買些回來。”
小厮還想打聽春兒的事,被小環說了兩句:“專心拉你的車,姑娘的事也是你好問的?”
小厮沒在說話,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馬車到了州橋,停在一僻靜處。
小環帶着春兒下了車,那小厮又湊了過來:“這也是月盈閣的丫鬟嗎?之前怎麼從未見過?”
小環推了他一把:“怎麼事事都要問,回頭我禀明彭總管罰你的錢!”
這小厮也知道春兒在王府受寵,連帶着小環在丫鬟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便也不敢再招惹她,悠哉的坐回馬車上安心等人。
小環帶着春兒穿梭在州橋的大街小巷,熟練的為春兒采買這一路上可能需要的東西。
“這餅是新烤的嗎,拿上三張。”
她把餅用油紙包好,塞到春兒的包裹裡,又拉着春兒去衣裳鋪子買了幾件成衣換上。
這是春兒來到盛京後第一次離開王府,自打從揚州離開,她再也沒感受過這街頭巷尾的煙火氣,此時站在熱鬧的州橋早市上,她不由得有些晃神。
自己,就要自由了?
周圍是嘈雜的叫賣聲,與揚州不同,這裡的人說話都是北方口音,饅頭鋪子前蒸汽彌漫,路邊的面攤上坐着食客,出攤晚了的小販正手忙腳亂的支着攤子。
這就是盛京啊,這就是沈随從小生活的地方。
小環拉着她穿梭在攤販中,嘴片刻都沒停,一直在囑咐她:“姑娘,這餅現吃現買,這幾個留着路上吃,若是幹了就不要了。一路上的吃食定要小心些,若是有人搭話,一定不要理他,也不要吃旁人遞過來的東西。”
春兒隻當小環是過于緊張,否則明明二人一路同行,她又何必說這麼多叮囑的話。
小環又給她買了些水囊和幹糧,随後二人拐進一個小胡同,小環指指胡同對面的路。
“姑娘,那條街往南走就是朱雀門,出了朱雀門……就出了盛京了。”
春兒看了看遠處,認真點了點頭,随後拉着小環的手:“咱們走吧。”
小環卻沒動,春兒回頭看他,小環眼裡噙着淚,為難地說道:“奴婢的身契還在王府,若是奴婢走了,奴婢的爹娘會惹官司……”
春兒一時愣住,她自己無牽無挂,卻忘了小環是有爹娘的。
小環撫着春兒額角的碎發:“……我的姑娘那麼好,又漂亮,心又善,不必為人妾室,也不是誰的替身,天地寬廣,姑娘不在王府裡拘着,一定能過的逍遙自在。找個情投意合的郎君,平平安安過完一生。”
小環比春兒大了一歲,略高了半頭,此時說起這些真心的話,像是個姐姐在叮囑妹妹。
春兒從沒想過小環會與她分開,再寬廣的天地她也不敢獨自一人去面對,若是沒有小環,她連下一處去哪都不知道。
身後的包裹裡是小環幫她置辦的幹糧,身上穿的是小環幫她買的衣裳,小環又把散碎銀子往春兒的腰帶裡藏了些,順帶把自己的月例銀子也換成銅闆給了春兒。
春兒急着說:“咱們,咱們把你爹娘一起接走……”話說到一半,春兒想起自己帶出來的銀子未必能安置一家子人,于是她又着急道:“我可以出去賺錢,我會唱曲,我會跳舞,我們一定能賺到錢的,小環,我們一起走吧……”
小環在淚水出擠出一個笑:“姑娘若是想靠唱曲賺錢,那怕是還要練上許久呢。”
春兒握着小環的手,說什麼都不肯撒手,小環着急道:“姑娘,待會小厮發現了,姑娘就走不成了,不能耽誤了,姑娘快走吧,朱雀門外可以包馬車,姑娘找個車就能走了。”
小環說着幫春兒帶好了帷帽:“姑娘,千萬别摘帷帽,也别說是自己一個人出門,若是路上有人問起,就說哥哥和父親在半路上接你。現在是太平盛世,雖不容易出事,但是姑娘提防些總是好的。”
春兒點點頭,又問道:“我走了王爺會責罰你嗎?”
“頂多打幾闆子,死不了人,姑娘放心吧。”
小環沒回答,她掙脫春兒的手,用力的推了她一把。
“……快走吧,姑娘。”
春兒踉跄着走出回頭,回頭看過去,小環正捂着嘴掉淚。
不遠處小厮見這二人遲遲未歸,已經來找了,春兒知道耽誤不得,攥緊了行囊朝着朱雀門走去。
她邊走邊掉淚。
過去種種都浮現在腦海裡。
她想起自己在妓館裡挨的打,受的欺負,她想起王府裡沈随對她似真似假的疼愛。
她想起跪在雪地的那個夜晚,又想起元宵節和沈随一起在月盈閣裡挂燈。
她想起書房裡她還沒來得及看的那張納妾文書,她還不知道自己的新名字。
她恨透了春兒這個名字,春兒是妓女,是玩物,是不被放在心上的人。
她又想起那個朦胧的夢,和煦的陽光,柳樹下抱着她,給她唱搖籃曲的那個女人。
她的母親會心疼嗎?春兒想,若是她的母親知道自己的女兒做了妓女,她會心疼自己嗎?
想到這,春兒心如刀絞,她扶着朱雀門城牆,緩了好一陣,才喘過氣來。
她緩緩扶着牆站起,抱着自己的包裹,一步步走出朱雀門。
門外馬車很多,都是等着包車的。
春兒一眼就見到了個有些坡腳的老漢,身上穿的樸素,看着慈眉善目的像個好人。
那老漢見有人要包車,便也迎了過來:“姑娘自己出門?”
春兒先是點頭,随後又搖了搖頭:“我哥哥和爹爹在半路上接我。”
那發絲蒼白的老漢笑了笑:“姑娘要去哪,搭老漢的車吧。”說着他想去幫春兒拿包裹,卻被春兒警惕的躲過了。
那老漢也沒說什麼,隻笑眯眯的指指不遠處的藍色篷布馬車,春兒便随着他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