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真是越來越漂亮了,等及笄禮一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求娶娘子。”正為宋鳴玉梳發的小侍女握着木梳輕柔地将發結梳開。宋鳴玉的貼身侍女春落正為她挑選着晚上花燈會的衣裳,聞言掩嘴揶揄道:“說不定及笄禮一過啊,謝家公子就要帶上聘禮來我們府邸啦。”
宋鳴玉的臉圓潤的就像個玉盤,而玉盤上不知何時就沾了赤色。她嗔怪一句,繼續看着銅鏡裡的自己。螺子黛細細地勾勒出彎月弧度的眉,施了粉黛的杏臉如羊脂玉般,宋鳴玉的指腹沾上口脂均勻地塗抹在唇上,“為什麼阿爹要四日後才能回來啊,還有兄長他們,以往不是隻需一月就能回來麼,這都快兩個月了,還要再等四天。”
春落臉上那一抹轉瞬即逝的不自然被宋鳴玉收入眼中,她心裡的不安油然而生,窗外的煙火将屋内每個人的神情都照得很亮。春落勉強勾起唇角:“娘子,主君這次不僅要抗擊狄人,還要平複雁南的暴亂,自然是回來的晚些。”
宋鳴玉的手不自覺地攥緊,“那為何人人都說阿爹四日後回來,隻有阿娘說他明日酉時就能歸家。”
春落緊咬着下唇,借着煙火的光,宋鳴玉看清了春落眼眶裡打轉的淚。
小侍女的手打着哆嗦,春落哽咽道:“娘子,奴婢求求您,别再問下去了。”
宋鳴玉的頭發被小侍女扯到忍不住痛呼一聲,小侍女頓時驚慌失措地跪下來,宋鳴玉擡手止住她,怔怔地看着春落問:“漢陽不是都在說....阿爹擊敗狄人凱旋而歸嗎?”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歡聲笑語,漆黑的蒼穹被升起的煙火短暫地點亮,将隐匿于深巷的陰影照亮。追下的光湮沒在後院的小池塘裡,那是宋鳴玉随口一說想要垂釣後,父兄親曆親為所建成的。裡面的錦鯉深受宋鳴玉的喜愛,隻因在她看來,錦鯉能夠庇護宋家。而這些平日裡精心養着的錦鯉,全都翻起了肚皮浮在水面。
“主君和少爺們....在戰場上一直沒有等到援助。所有風炎營的将士們都拼死一戰,直到一日後....一日後陳将軍才帶援兵前來,可那時....主君和少爺們已經.....”春落泣不成聲地癱倒在地上,“夫人不讓我們告訴娘子.....怕娘子會....嗚嗚。”
宋鳴玉身子一軟,頹然地向後倒去。她伸手撐住桌子,慌亂間将口脂打翻在地,濺出一片紅。
“那....為何謝伯父....沒有....”
“奴婢也不知為何,娘子,我知道娘子難過,但是夫人自從知道這個消息後,便一直強撐着身子。若是讓夫人知道的話,一定會一蹶不振。”
與此同時,煙霧缭繞在绯紅帳幕間,歡笑聲起起伏伏,還伴随着幾聲嬌嗔。謝呈跪在地上雙手呈着一份奏折,他不敢擡目去看禦書房的糜_亂,跪下時腰闆挺得很直:“回禀陛下,臣與宋從鑒莫逆之交,結義為手足。因此,臣不忍再看他錯下去。這是呈有宋從鑒指揮不當謊報軍功的奏折,還有兼并土地,縱容子女,以及....”謝呈的聲音頓了下來,帳幕裡懷抱美人披頭散發的男子聲音混沌低沉:“還有宋從鑒謀反一事,雁南暴亂的首領是宋從鑒的随從。此人原是招搖撞騙的地痞流氓,後被收入風炎營,之後因腿傷離開營内,在雁南掀起一陣修仙煉丹的瘋潮,信徒無數,在這次旱災裡,興風作浪,繼而轉變為暴亂。”
“宋從鑒好大軍功,因而指揮失誤,白白葬送十萬将士性命,又為讨賞謊報軍功,若非陳将軍及時趕到援助,隻怕狄人已經屠城。然而漢陽卻已經流傳着宋将軍大敗狄人凱旋而歸的傳聞,陳将軍又該如何。”
見皇帝不語,謝呈繼續說道:“從鑒判斷失誤盲目追尋敵将被誘敵深入,中了瘴氣....臣....與他自幼相識,敢問陛下,可否讓臣.....”
皇帝粗粝的指腹勾起懷中美人的下颚,一吻之前撂下最後的話:“讓宋家人再最後見一見他們吧。宋從鑒謀反之心如明鏡,朕顧念他過往戰功赫赫,便留個全屍,讓宋家人再看看吧。剩下的事情,對待逆臣賊子應如何,你與陳晏便如何。”
謝呈叩首聲回蕩在禦書房,沉聲道:“臣,遵旨。”
“娘子!”春落擔憂地望了一眼宋鳴玉,她雖眼圈通紅,卻不掩桀骜:“這漢陽不知多少人等着這一天,我就要出去讓他們瞧瞧宋家人的意氣。阿爹....會回來的。”
“春落,你不必跟着我,你陪着阿娘罷。本就傷心欲絕,還要在我面前強撐笑顔。”宋鳴玉腰側分别佩着兩件物什,一件是刻有她名諱的笛子,一件是由極細絲線編織而成,鞭頭尖鋒的青色軟鞭。螺髻翹然,綴着滿滿當當的首飾。眼尾貼上花钿,輕薄的絲綿面紗遮住下半張臉,檀唇微抿。
這時候去花燈會,不僅是要讓阿娘放寬心,唯有市井街道的消息最為靈通,她自然要去打探一番。
街上遊人如織,綴珠燈的光将樹影映照在地面被行人踩過。集市流光溢彩仿佛能夠蓋過月亮似的,宋鳴玉凝望着那盞珠絡琉璃燈的光彩,眼底翻湧的墨色層層疊疊被照亮。
她與謝淮安約定在拱橋上見,而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他沒來宋鳴玉也不慌忙,臉上也少見的沒有怒色。她買了一盞蓮花燈,跟随着人群步入岸邊。宋鳴玉手捧着那盞精緻華美的蓮花燈,水面波瀾起伏,将她的面容都扭曲了幾分。
宋鳴玉雙手合十,阖上眼眸後睫翼輕輕顫着。
“一願再無戰亂百姓安康,二願家人歲歲平安,三願謝郎建功立業馳騁沙場,四願逍遙自在,瓊姿玉面。”早在梳妝時,宋鳴玉便想象過自己會以怎樣的語氣念出這句話,然而等到話音脫口時,卻平淡無波。
回想起在桃林與謝淮安的交談中,她曾詢問過他的願望是什麼。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謝淮安的臉似乎都被桃花襯得沒那麼凜冽了,宋鳴玉撫摸着那塊搶來的硯台,興緻勃勃地問道:“謝淮安,你的願望是什麼?”
正喝茶的謝淮安懶散地掀起眼簾,茶水入喉清潤極了,他掩面咳嗽兩聲才說:“男子漢大丈夫,自然是要建功立業,馳騁沙場。同我父親一樣,去當個将軍。”
宋鳴玉雙眼熠熠生輝地看着他,随即也說出自己的願望:“我嘛,就想當個道士雲遊四海,沒盤纏了,就在街頭吹吹笛子。然後家裡人平安順遂....”
說罷,宋鳴玉羞赧地看了一眼謝淮安,并沒有把後半句話說出來。
謝淮安知道她的弦外之音也裝着糊塗,“是嗎?那你何不如去宮裡當值。”
一聽謝淮安提到皇宮宋鳴玉便垮了臉:“皇宮究竟有什麼好的,規矩又多又愛捧高踩低。況且當今聖上喜聽琴,我好竹笛。在宮外自由自在的多好,是不是,謝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