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三十年春
漢陽近幾日熱鬧非凡,一是花燈節,二是宋大将軍擊敗狄人凱旋而歸。
“前幾天不是說宮裡現在興節儉之風,聖上都開始着舊衣了嗎?怎麼今天就要開始大興土木了。哎呀.....可憐了我兒。”一白發蒼蒼的老婦佝偻着腰,一手提着菜籃子同身邊人說道。
另一老婦側着手掌貼在唇邊,挪着步子湊近她說道:“聖上的心意你可别揣測,若是要旁人聽見了,可慘了哩!”
“我就一行将就木的老婆子,怕什麼。”
就當二人還欲再讨論時,身後突然傳來馬蹄踏地的聲音,伴随着陣陣作響的銀鈴。
“快讓一讓!”稚氣未脫的聲音帶着幾分桀骜,兩老婦一回頭便瞧見棗紅馬上身着殷紅窄袖騎射服的少女一手攥着缰繩,一手握着長鞭。纖腰上的蹀躞帶綁着一顆金鈴,墨發高束眉心一點朱砂痣。
那馬雖是幼馬,但光從蹄子和毛色來看都知道是匹價值連城的千裡馬。同它的主人一樣桀骜不馴,哼哧哼哧地出着氣。
鈴聲清脆,馬兒掠過兩婦身側繼續向前追趕着什麼。那老婦氣都不敢出一下,直到馬匹遠去才捂住胸口:“哎喲.....我的心肝兒啊。”
宋鳴玉正追趕着偷她荷包的小賊,所到之處皆令人們驚起。鳥雀振翅而飛,宋鳴玉那雙漾着水波的桃花眼泛出怒色,握着鞭子一甩,便狠狠地抽在那小賊的背上。
“啊!!!”那小賊倒在地上,宋鳴玉牽住缰繩,馬兒仰頭長嘯着擡起兩隻蹄子。她穩穩當當地坐在鞍上騰出另一隻手撫摸着馬兒的頭,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胡蘿蔔喂給它。
在咀嚼聲中,宋鳴玉踩着蹬跳下來。她生得嬌豔,宛若一朵芍藥。宋鳴玉乃将門之女,被抽上一鞭自然是不好受。但是這麼半天都爬不起來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宋鳴玉一腳踹在那賊的屁股上,左手叉着腰:“好大的膽子,敢偷你姑奶奶的東西。當心我把你兩個賤蹄子割下來煲湯喝!”
話畢,她身後的小馬不滿地哼出聲,熱氣噴灑在他後頸。宋鳴玉仄身撫摸着小馬的臉龐道:“不是說你。”
随即,宋鳴玉的表情又變得惡狠狠的,她瞪着那小賊直接上手攥着他的後衣把他翻過身。那小賊生得倒是俊俏,隻是滿臉灰撲撲的還夾雜着鼻涕和眼淚。宋鳴玉嫌惡地收回手甩了甩,“你和我年紀相仿,不去讀書,反倒來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她朝他伸出手,語氣帶着輕蔑:“快把我的荷包還給我,然後你再給我好好道個歉,我就不送你去衙門了。”
宋鳴玉正等待着那賊還她東西,突然就被檀木的香氣包圍。周圍衆人雖面上不顯,卻也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直到那柔和的聲音響在耳邊:“宋娘子,鬧市縱馬傷人這樣出格的事情隻會給将軍府蒙羞,萬一他是迫于生計才這樣做呢?”
宋鳴玉回首,容貌清冷矜貴的女人身着月白色蓮紋襦裙,身旁跟着一個臭臉嬷嬷。她柳眉下那雙剪水秋瞳任誰看了都會情不自禁地沉溺。來者名為江婉秋,是漢陽所有女子豔羨之人,也是大家閨秀中的模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禮數周到身段優美。羊脂玉般的肌膚泛着粉嫩,正擔憂地望着宋鳴玉身後的少年。
宋鳴玉定定地望着江婉秋,這樣柔情似水的女子,連她都難以移開眼睛。餘光瞥見周圍男子落在江婉秋身上的視線後,宋鳴玉聲音拔高了幾個度:“看什麼看!沒見過教訓盜賊的嗎?”
衆人被宋鳴玉這一嗓子吼的提心吊膽,悻悻地收回視線。江婉秋雖然表面波瀾不驚,但眼神中閃過一絲慶幸,可很快她的肩背線又緊繃住。宋鳴玉睨了一眼江婉秋身邊的嬷嬷心下了然,随後指着那小賊質問江婉秋道:“那他去搶錢行啊,這樣的話我還覺得他是個性情中人。搶又不敢搶,隻敢偷偷摸摸地拿我東西算什麼本事?”
江婉秋一時語塞,其實宋鳴玉說的并無道理,但教養嬷嬷這時又咳嗽了幾聲。江婉秋硬着頭皮解下腰間的荷包要遞給那小賊,宋鳴玉眼神一銳扼住她的手腕,又對那嬷嬷說:“如果你受了風寒,還是離我遠一點好了,以免把病氣傳給我。”
江家品階不高,但也不算低,中規中矩。宋鳴玉素來不喜這些矯揉造作裝清高的人,但眼前的江婉秋實在太美麗,叫人生出幾分憐惜。宋鳴玉眼尖,看人一向很準。故而側身隔開了江婉秋與那嬷嬷,那嬷嬷隻覺得無端受辱,又礙于天差地别的身份,隻能賠着笑:“老奴身份卑賤,自是不敢讓娘子貴體被病氣沾染。”
百姓見狀紛紛指責宋鳴玉,一開始隻有幾人小聲議論,直到一個壯漢站了出來。
“你是将軍府的嫡女就可以肆意撒野了嗎?鬧市縱馬傷人,還對江娘子出言不遜。難道地位高就可以随意地碾死我們這些底層人嗎?!”那壯漢聲音極大,很快周圍的人就都站出來,指責聲此起彼伏。
江婉秋似乎也沒想到會引起這麼大陣仗,她無措地看向嬷嬷,瞥見她轉瞬即逝的笑容心底發涼。江婉秋局促地扣着手,最開始她與嬷嬷是來挑選過幾日丹陽郡主賞花宴的服飾,聽見動靜以後就被嬷嬷推着上前意圖留下一個溫婉形象與宋鳴玉形成對比。
江婉秋曾幾次與宋鳴玉擦肩而過,而這次算得上兩人的第一次正式交談。她豔羨她的自由肆意,也仰慕她的棋藝和笛技,卻弄得現在這個場面。
江婉秋眼尾泛紅我見猶憐,被人瞧見後,那些自以為是的男子便又要為她打抱不平。
宋鳴玉憋得臉色漲紅,父親告誡過她,百姓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以此來教導她不要輕視百姓,然而這些人實在是欺人太甚。宋鳴玉一把撸起袖子就要沖上前,從右側伸出的一隻手握住她的護腕将她拉了回來。
謝淮安一身墨綠色暗紋團花長袍,他半紮着發用月白色絲帶束起。他鳳眼狹仄,右眼及嘴唇下各有一痣。頸線如刀割,劍眉星宇。謝淮安并不是什麼玉面郎君,相反他生得極冷,就像臘月冰湖上的凜風。
“鬧市縱馬已經是違反律法了。”他小聲提醒道。
宋鳴玉不以為然,“我縱馬是有不對,但事出有因,父親定會護着我的。”
謝淮安聽她的話微微一蹙眉,這一細微的表情變化落在那孫嬷嬷眼中。她的手縮在寬袖裡絞緊,看來傳聞果不其然,這謝家的小公子啊,的确厭惡這個不識禮數還離經叛道的宋鳴玉。不過是礙于兩家人關系好,所以才出手制止宋鳴玉惹出更多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