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識時,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如飛箭般迅速刺向眼前。
“謝淮安!”她雙手叉着腰,一臉怒色地将面無表情的少年攔了下來。
彼時的謝淮安大病初愈,臉色還是紙一樣的蒼白。他抿住薄唇,像一條細細的線。謝淮安被宋鳴玉堵在路上,不時有行人投來探究的目光。一些午間暫歇的農工也嬉笑着坐在一旁,邊對賭邊譏道:“你瞧那小郎君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是個耙耳朵。”
“噓!你知不知道這是誰?這可是那謝家小公子,那個屢戰屢敗的謝呈的獨子呢!要不是這次沾了宋将軍的光,哪兒能上這漢陽住呢?瞧這宋娘子也是女中豪傑,啧啧.....謝家隻怕是連出生的小馬駒都比不過宋家的。”那人面容黝黑,說起話時五官擠在一起,笑得時候皺紋就像雨後春筍般露了出來。
謝淮安站得近,将這些戲谑嘲諷的話全都收進耳中。
平日裡不苟言笑情緒鮮少流于表面的少年手上青筋盡顯,他白淨的臉上浮現一抹愠紅,聲音也大了些:“你尚未出閣,應當注意儀态!”
他憋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幾句罵人的話。反倒是宋鳴玉氣極反笑,劈頭蓋臉地罵了下來:“謝淮安你可好好地當你的男子吧,我們女娘的儀态絕對比你們這些草包要好得多。你們搶了多少屬于我們女娘的稱謂自己不清楚嗎?你們就是才高八鬥玉樹臨風風流倜傥,我們女娘就要被你們冠上一些風韻猶存風情萬種的詞。還什麼郎才女貌,你們男子有幾個比我們女娘有才藝的?才藝比不上儀态比不上樣貌也比不上。真是卑鄙,幾個看似誇贊的詞語就把我們女娘說的像是需要你們保護一樣。就拿你來說,在學堂你就跟個膿包似的受人欺負,哪次不是我幫你打回去?你就是個過河拆橋剛愎自用的窩囊廢。”
事情的起因,也是源自學堂裡的男學子覺得宋鳴玉作為一個學子太潑辣,連帶着開始針對與宋鳴玉有來往的謝淮安。總在說着這些話:“謝郎耙耳怕宋娘,窈窕夜叉謝郎求。”
久而久之,謝淮安便想方設法避着宋鳴玉。宋鳴玉對此也不甚在意,畢竟阿娘和阿姐也都說過,女娘要少和男郎計較,他都生做男兒郎了,咱們女娘就讓讓他。直到宋鳴玉發覺自己做了一月有餘還劃傷了手才成型的桃花木簪被謝淮安如對待裹腳布般丢棄後,才真正發怒。
謝淮安被宋鳴玉吼得脖子一縮,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你既如此厭我,我宋鳴玉也不是什麼不知廉恥的人。”宋鳴玉冷冷地剜了一眼謝淮安便轉身離開,自此,謝淮安身邊就少了一個人叽叽喳喳。每當他想接近宋鳴玉時,對方都會像避瘟神一樣避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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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謹,你對這女娘倒是很上心。”縱是再遲鈍的人,見他那樣望眼欲穿,應該也能猜出個大概。
宋鶴憐取來方帕細細地擦拭那件琉璃花樽,他語氣幽幽,似乎根本沒打算掩蓋話語裡的揶揄。
宋鶴憐雪袖微揚,露出一截幹瘦的手腕,上面的疤痕哪怕施以鉛粉也難完全遮住。他餘光輕飄飄一瞥,着飛魚服戴官帽的男子背對着自己看不清他的神情。宋鶴憐還有些閑情逸緻來湊熱鬧,将花樽放回原處後,便湊到謝淮安跟前彎腰看他。
謝淮安那張冷如寒霜的臉此時仿若雪融般,他半壓着眉睫,漆眸裡千言萬語的情緒在宋鶴憐彎腰時便煙消雲散。但他也不像以往與宋鶴憐插科打诨,他的目光就像蓮花山的篝火,想要将她面上雪一樣的蒼白融化。
蓮花山是傳說中的神山,形似蓮花,自幼便是宋鳴玉心之向往。
謝淮安的指尖輕輕撥開宋鳴玉的發絲,她起了高熱,可臉頰還是一片蒼白。若不是伸手觸了觸她額頭,恐怕根本看不出來任何高熱的症狀。她緊閉着雙目,發白的唇有好幾處幹裂。連呼吸都微弱極了,謝淮安又探了探她的鼻息,道:“他怎麼說的?”
宋鶴憐聞言臉上的促狹也轉變為了認真,他斜靠着書櫃,沉聲道:“是萬俟玉部的一種奇毒,赤紅蠍上的。這種毒,一般是用給死士确保忠心的。這娘子體内的毒得到了壓制,那些血,應該是毒發時嘔出來的。估摸着,應該是陸嘉羨要懲罰她。”
謝淮安回想起那日假山裡所聽見的話,他的掌心輕輕貼在宋鳴玉的頰邊,臉頰滾燙極了。她頸間的細汗打濕了衣襟,謝淮安的頭垂得更低了些。
宋鶴憐道:“你怎會對一個死士這般在意。”
許久不得回應,宋鶴憐本想就此揭過,然而就在他想尋個理由給二人留出空間時。
謝淮安一字一頓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宋鶴憐聞言哈哈大笑兩聲:“哈....好你個謝謹,好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我沒猜錯的話,這女娘,應是五年前滿門抄斬的宋氏二娘子。”
謝淮安無奈歎笑:“什麼都瞞不過你啊,行之。”
“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還有哪個女娘能叫你謝淮安如此牽腸挂肚。我将她抱回來的時候,你的眼刀都不知把我剜了多少次了。”話音剛落,一個戴着面具的人推門而入。
謝淮安對他,總是有幾分忌憚。不過宋鶴憐這人,雖然看起來清風明月對誰都溫柔,但私底下也是個煙酒均沾的家夥。交友也甚廣,五湖四海,上至官員下至孩童,甚至鬼市的人。這不,沒一會就拿來那把銀質煙鬥,謝淮安聲音清緩:“别在這裡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