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就在“人皆唾之”處結尾,不過意料之中的掌聲并沒有到來,到來的是怒極的狂吼和大力掀桌的聲音。
掀桌之人也姓“餘”,也是當地的教谕,今日受邀來參加一個朋友的茶館開業。隻是這人不叫俞石林,而叫餘文彬。
這整個故事簡直就是餘文彬人生的翻版,連當朝相爺的姓氏都能對得上。可以說這本書就是專門為了諷刺餘文彬而寫,李骥做了出頭了椽子,被人當了刀使。
餘文彬平生最恨兩件事,一是論及自己休妻另娶之事,二是說自己生不出孩子是報應。
很巧,李骥兩樣都做了,話本中的人物名叫俞石林,取其諧音,“石麟”,本來“天賜石麟”就是祝賀别人生子的祝福語,此刻卻成了對俞文彬赤裸裸的諷刺,諷刺他生不出兒子,是應了抛妻棄子的報應,這是他絕對不能忍的。
餘文彬直接掀開了擋在李骥面前的屏風,怒氣沖沖地就給了他一拳,又讓随從把他胖揍了一頓,最後還是掌櫃出來勸阻才留了李骥一命。
不過此事并沒有就此揭過,餘文彬其人氣量極小。雖然事後查到這個話本是在臨上台的時候被人調了包,但是還是牽連了掌櫃等一幹人等,不少人被打殘打死。而李骥作為直刺向餘文彬的那把刀更是遭到了餘文彬的瘋狂報複。
餘文彬先是以教谕的身份向縣裡提告公文,說李骥行為不端不敬師長,對取士不滿诽謗、侮辱考官,行下九流之事有污功名。應剔除其功名,遣為白生,交由宗族處置。
當地縣令見是餘文彬提告哪敢怠慢,自是馬上去查實。一查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跟同窗喝酒時說過一句“早該中了”之類的話被傳了出來,直接被當成了實證,剝奪了舉人功名。發還本家之後,李家之人不想得罪餘文彬,幾經商議決定将他逐出家族。
李母本就纏綿病榻,知道是自己害得兒子四處籌錢更是自責不已,竟然開始水米不進,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李骥因被餘文彬等人打了太狠在床上足足養了半年,半年時間家财耗盡,連唯一的祖屋也被賣掉了抵債,腿上也留下了永遠難以治愈的傷痛,半條腿無法完全伸直,走路都有點跛了。
熙朝規定,身體殘缺者不可考取入士,他是連最後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連頹廢了好幾月,幾近要到沿街乞讨才能維持生計的時候終于醒悟,開始找些活幹,可他要替人寫信,剛寫到一半馬上就有差役來将人攆走,他要賣畫也是如此,客人剛透露處要買的意思馬上就回被巡邏的衙役趕走,一連好十幾天都是如此,李骥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是有人不想讓他好好的活下去。
可他能怎麼辦呢,不得已的時候隻得上街去乞讨,他當了乞丐終于是沒有人再趕他了。
他沿街逃到城外,看到了一家很小的茶室,那茶攤老闆不僅沒有趕他還承諾隻要他在這裡說書就每日給他一頓飯食。
李骥聽到又有人勸他說書氣得馬上起來拔腿就跑,可是他拖着一條殘腿,哪裡跑得動。隻得聽掌櫃的絮叨完。
城外不比城内行人也少,一天到晚也很難碰上一個願意施舍的人,李骥不得已來到了之前願意為他提供一餐飯食的老闆,願意為他在茶室裡說書。
茶室老闆隻不過是一個農夫,哪懂要讓他講些什麼。隻從懷裡掏出了一冊薄薄的話本,讓他以後每年每月每天,不管有不有客人,不管刮風下雨,都來此處說書,并且都說這一個故事。
李骥翻開手裡的話本,剛看了幾行就迫不及待的往後翻去,人還叫俞石林,隻不過過程改了,結局也改了,裡面全是對餘文彬的歌功頌德之詞。這就是餘文彬對自己的懲罰嗎,一輩子在這裡永永遠遠的為他歌功頌德。李骥笑了,起先是小聲的笑着,後來變成大笑,再後來就邊笑邊哭了。
一旁的茶室老闆見他如此模樣,還以為此人瘋了,怎麼會有人出錢讓這麼這人每天都在這裡講同一個話本,能有人聽嗎?
管他呢,自己隻管收錢就是,這些大人物的心思他是不會懂的。
待李骥哭得夠了茶室老闆走了過去,“今天要是不講完這個話本可是沒有飯吃的啊!”
李骥聽聞茶室老闆的話神智回籠,一瘸一拐的走上台子去拿起話本講了起來,這一講就講了三年。
難怪這兒的客人都不聽他講話本,原來一個話本講了三年,便是這裡的農夫都會背了吧,怎麼會有人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