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鬧劇最終以萬佛宗三位長老揪着照霜講了兩個時辰的佛經告終。
姜眠昙戴上兜帽,将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盤在兜帽裡,她無視掉照霜求救的眼神,囑咐幾個弟子戒驕戒躁。
輪到最近新收的弟子,姜眠昙很放心,“你之前很順遂,應當不會有什麼心結,安心。”
姬九叙位次最低,偏僻身量最為修長,于是稍一垂眸便看見姜眠昙的袖口。
純白絹緞的袖口滲出絲絲褐色痕迹,頗為醒目。
“凡界以為心魔鑒查出的修士都是快要入魔之人,其實心境殘缺、性情過激之人也在關照之列,心魔鑒不過關的人,都要在萬劍宗慎思崖鑄劍十年。”
姜眠昙睨一眼或龇牙咧嘴,或厭世冷漠的徒弟,無聲警告。
朝露宗如果真的按照這套規定認罰,那麼宗門别想除魔了。
下半輩子隻剩鐵窗淚了。
她囑咐姬九叙,“心魔鑒中,你的恐懼會放大百倍,你的心結也會糾纏不休,但隻要勘破妄境,就能出來。”
姬九叙在凡界做太子時,聽聞過心魔鑒,但不知考核方式。
他牢牢記下,不敢大意。
另一邊照霜接受了批評改造,小跑過來,“師尊,那我們走了。”
姜眠昙點頭,溫和道:“十年後見。”
照霜當即想哭,抱着姜眠昙的手晃啊晃,“師尊,求撈。”
姜眠昙沉默,輕輕朝冰涼的手哈氣,這種天氣,真的很想抱着阿鳳睡覺。
幾百年來,姜眠昙從一開始的心驚膽戰,到現在處變不驚,她已經對幾人的心魔鑒結果不抱希望了。
厚重古樸的鐘聲響起,無數道流光像煙花從空中略過,最後沒入修士體内。
姬九叙隻覺得眉心一涼,便知道考核快要開始。
“師尊,烤松子還在嗎?涼了不好吃的。”他托着一方帕子,“您莫要舍不得扔。”
姜眠昙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袖口,面不改色将狐裘攏了攏,“知道了。”
但姬九叙依然托着帕子。
姜眠昙當着他的面,重新用真氣将松子烤熱,“可以吃了。”
姬九叙微微歎氣,他在芥子囊裡摸了摸,拿出一包松子糖,“師尊,可以換嗎?”
姜眠昙一向對吃穿不講究,反正她五感遲鈍。
殊不知姬九叙早就發現了,無端的,他覺得心口有些悶。
怎麼會有人活的像遊魂一樣呢?
姜眠昙隻好接過松子糖,這才安撫好倔強的小徒弟。
午時,大雪紛紛揚揚,靈州幾條主幹道落了白,廣場上十餘面或黑或灰的鏡子也結了霜。
一陣嗡鳴響起,天地間蕩開一股罡氣。
僧陀們誦經聲、木魚聲、鐘聲齊鳴。
姬九叙和燕京站在一處,那隻山魈蹲坐在燕京肩頭,毛茸茸的毛發上沾着雪粒子。
“心魔鑒的時刻分為三等,兩個時辰内通關為上等,各個宗門會着重培養此人,一日内通關為中等,再之後的為下等,宗門會安排此人清修三年,若是兩日内不能通關,則為考核不通過。”燕京講解道。
姬九叙自從修出真氣,便不再畏寒,隻是穿着青衫,更顯挺拔。
他看着憨厚的大師兄,穿着也樸素到近乎寒酸,在他看來,燕京不像心思複雜的人。
“修士修身養性,我觀大師兄一直苦修,不染俗世,應當會順利。”姬九叙說。
燕京笑笑,沒說話。
很快誦經聲大作,姬九叙聽到身後的照霜師姐嘟囔了一句髒話。
“死秃驢,念念念,都是屬蒼蠅的嗎?”
忽然金光大作,姬九叙眉心微微發熱,下一刻眼前場景一變。
熟悉的梅樹依然在綻放,葡萄藤下的搖椅微微晃動。
他的心結,竟然是在嚴州的經曆。
院子裡有一口水缸,他記得那是師尊最喜歡的水缸,裡面鋪了河泥,種了水草,養了幾尾金魚。
師尊總喜歡撩一捧水,逗那些金魚四處逃竄,一逗便是一天。
姬九叙回頭,果然看到了那口缸,水缸旁,一個少年正抄網撈魚。
少年劍眉星目,眉心一點紅痣,腰間佩玉,正是十五歲的姬九叙。
在這個幻境裡,姬九叙是透明的,他隻能看着少年将水缸裡飄起來的魚撈出來。
然後将竹簍裡新的金魚倒進去。
這間小院隻有兩間耳房,一個竈房,當金魚甩尾藏入水草深處時,竈房傳來一聲巨響。
姬九叙跟上去,很奇怪,他的記憶已經解封,但是對這一日完全沒有印象。
疑惑如藤蔓一般爬上心頭。
這一天會發生什麼?甚至一度成為他的心結?
他想起來的記憶,都是真實的嗎?
竈房裡,姜眠昙面前的煉丹爐碎了一地,幾粒陣石也化為齑粉。
少年匆忙趕來,愕然看着眼前的場景,“師尊,您沒事吧?”
别看這個煉丹爐破破舊舊的,其實是上古時期丹宗長老用過的,用青銅玉髓雕刻而成,極其堅硬。
不像如今鲛紗遮目,三年前的姜眠昙一身銀色繡玉蘭紋水袖長裙,青絲随意編成兩條麻花辮,松松用桃木簪挽起。
姜眠昙微微搖頭,發絲在溫婉細膩的脖頸滑過,她轉身,同樣沒看見透明的姬九叙。
隻是對着少年道:“本想在丹爐上刻陣法,控制火候,做一道荷葉雞,可惜了,雞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