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佛宗的長老立刻喚出佛修們列陣,鐘磬聲大作,梵音鎮撫衆人心神。
一個白眉長老嚴厲斥道:“姜宗主,這就是你一意孤行的結果!”
魔息侵入靈台,這個修士已經沒救了,萬幸他現在還在萬佛宗,廢了修為還能保住性命。
姜眠昙靜靜望着幻境,神色淡淡,眼前的畫面她見過很多次。
但這幾個徒弟中,燕京是最不可能入魔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沾染了魔靈珠。
沒記錯的話,上次燕京在嚴州,協助當地隸屬于太一門的瞭望台追查一個魔修攝魂的案子。
沒想到那裡居然藏了魔靈珠。
姬九叙一瞬不眨地看着幻鏡,瞳孔微微顫抖,“師尊,大師兄他,不該如此的。”
上次見到大師兄,他分明眼神清明,這些往事隻是心結,而不是執念。
不該将他逼到如此地步。
“會沒事的。”姜眠昙輕聲道。
她仰着頭,隔着鲛紗靜靜看着幻鏡,自言自語地喃喃:“他會沒事的。”
随手将阿鳳拽到手裡團吧團吧,姜眠昙便不再關注幻鏡。
可憐阿鳳費了好大勁梳好的羽毛,又成了皺巴巴的。
幻境中,燕京蜷縮一團。
腦海中的聲音在不停蠱惑他,他捂住耳朵,依然聽得一清二楚。
“恨他們吧,想想你後來的經曆,挖野菜,啃樹根,家也被土匪燒了,和叫花子有什麼分别呢?你娘和你弟弟拿着所有的銀子離開了,他們不要你了。”
“他們明明知道留下來是什麼下場,卻還是扔下你,在他們眼中,你遠遠比不上銀子。”
“哦,你弟弟說過的,他把你當成家裡的佃戶呢。”
“報複吧,他們都該不得好死。”
燕京顫抖着,一口狠狠咬上虎口,用疼痛喚回一絲理智。
他慢慢爬起來,眼前的景象變了,他不在家裡,而是站在山道上。
他的手裡,提着一把染血的刀。
燕京恍惚了一會,看見路邊的茶棚,這才想起來,這是去鎮上的路。
哪裡來的刀?
燕京下意識去找附近魔物的屍首,卻隻看到兩個土匪的屍體。
他要去哪裡呢?
燕京想不起來,家裡沒人了,地也沒得種了,鎮子剛剛被土匪搶過。
他還能去哪裡呢?
習慣性地,他想要往山林裡鑽,可是那個聲音又一次冒出來。
“去中州吧,他們去得,你也一樣能去。”一匹馬從林子深處走出來,打了一個響鼻。
直到被馬兒駝到背上,燕京還在四處張望。
附近該不會有官差吧?他聽說隻有縣官老爺才能騎馬,連鎮上賣鹽的掌櫃都隻能騎毛驢。
馬沿着山路往前走,燕京像做賊一般,渾身不自在。
這可不行,這太容易遭賊惦記了。
燕京往下跳,可馬兒忽然撒開蹄子朝前跑,他從前隻聽說過有良馬能日行千裡,沒想到是這麼快。
他隻能抱着馬脖子,趴在馬背上壓低身子。
似乎隻過了一刻鐘,他已經跑到五百裡外,馬才放慢速度。
嘈雜的聲音尖銳刺耳,刀劍聲混雜着哭喊求救聲,像極了修羅地獄。
燕京的眼睛蒙上一層灰霧,地上的鮮血讓他有些燥熱。
“不要殺我,求求你們了,我給銀子。”
“不要殺我兒子,我有銀子,你放過我兒子。”
翻倒的馬車被火舌席卷,地上躺着何秀才和何夫人的屍體,而何姑娘被綁住手腳,絕望地掙紮。
燕母跪在地上哀求,卻被土匪一腳踢開。
燕京往前挪了兩步,可燕母卻啊啊叫着,往後躲。
他低頭,才發現自己手中拎着那把染血的刀。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世上最無用的,就是眼巴巴等着别人賞賜你,那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手中有刀。”
絲絲縷縷的魔氣纏繞刀鋒,那聲音帶着蠱惑,“你弟弟有的,你可以搶過來啊。”
“殺了你弟弟,她們就是你的了。”
刀尖緩緩擡起,顫抖着,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牽着。
隻要這一刀落下,燕京必定入魔。
幻鏡外面,萬佛宗的僧衆已經不忍去看。
他們早就聽聞朝露宗的事,也知道這個宗門早晚會走到這一步。
從前慧空方丈沒受傷閉關時,曾講過,朝露宗的人不是毫無頭腦的莽夫。
他們隻是知道,魔焰高漲,畏畏縮縮明哲保身,隻會被蠶食殆盡。
“那是一群有血性、有銳氣的修士,哪怕有一天貧僧等會親手除去神志盡失的他們,我仍感念于心。”
萬佛誦經禱告,寶相森嚴,萬佛宗的塑身金佛迸發出金光。
檀念雙手合十,閉目禱告,默誦《法楞嚴經》。
他念着經,起身朝着廣場走去,僧衆們緊随其後,亦步亦趨。
廣場中央已經用結界将燕京和其他修士區分開,免得波及無辜。
姜眠昙跪坐在蒲團上,手中揉着阿鳳毛茸茸的身體,看似無波無瀾。
身後僧衆結陣,佛也向着燕京舉起屠刀。
她似乎對身後的事毫無所覺,連姬九叙折身離開,也無動于衷。
檀念召喚出縛魂索,并指一揮,縛魂索遊蛇般沖向燕京。
此物能鎖人神魂,正常修士用了無事,可對于魔修來說,會感受到難以忍受的痛苦。
而這件法器,正是出自姜眠昙之手。
縛魂索轉瞬到了燕京的面門,遊蛇般的一端躍躍欲試,想要鑽進燕京眉心。
軟劍破空聲響起,縛魂索被人生生拽住尾端,竟然冒出蒼白的火焰。
姬九叙分毫不讓,勁瘦手腕上條條青筋暴起。
手心像握了一塊炭。
姬九叙一字一頓:“我師兄,尚未堕魔,怎能用刑?”
“那又怎麼樣?還不是隻剩半口氣在?”慧絕長老厲聲道。
然而燕京身上的弟子令忽然浮起來,上面隐隐亮起符文,生成一個護罩護在燕京身邊。
無論檀念再如何催動法訣,縛魂索再不得存進。
檀念無甚意外地折身,“困住他即可,無須多加枷鎖。”
他的視線越過衆多僧人,投向大殿。
香燈缭繞的大殿内,安靜跪坐的人影孤寂且單薄。
但隻要 她不允許,縛魂索便不可能傷到燕京分毫。
天下修士濟濟,但無幾人知道,一應鎮魔的法器皆是出自姜眠昙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