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結束了,所有人都戰死了……”鬼卒顫抖着,殷紅的眸子止不住地洇出淚水,“将軍也永遠葬在了這裡,他戰到了最後一刻,在敵軍主将的面前倒了下去。他是跪着死的,臨終的時候,懷裡還牢牢撐着甯國的戰旗……”
透過隻言片語,懷罪看到了一片鮮血染紅的黃昏,西天之下,旌旗獵獵,年輕的将軍永遠低下了頭顱。而他身前,一位發須花白的老将停下了馬,沉默地凝視了良久後,他取下浸血的兜鍪,颔首向他深深一禮。
“各謀其政,各為其主。你我皆無對錯,今生勝之不武,來世,我們再做對手……”
殘陽如血,遲暮的将領調轉馬頭,踏着屍山策馬而去。
故事結束了,回憶也停止了。
從前,懷罪對戰亂沒有什麼感覺,隻知道每次有地方打仗,冥府裡就格外忙碌些,她隻能自己和自己說話。如今真真切切地見了,隻覺得心裡悶得透不過氣來,很難受,止不住地想流淚。
憶及從前,鬼卒泣不成聲,懷罪垂頭不語,默默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遞給他。
局外鬼見了都難受,更别說他這個局中鬼了。
鬼卒擡起頭,看了她一眼,沒接,道:“你擦吧。”
懷罪還以為他哭得正起勁,要别人幫他擦,二話不說便要上手。誰料手臂被鬼捉住,急轉了方向,帕子落在了自己臉上。
她擡手一摸,濕漉漉的,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
真是丢人呐!這個世界誘惑太多,修無情道的艱難險阻太多,非逼着她做一個多愁善感的冥王。
不行!真正的強者善于克制欲念,偶爾可以有喜怒哀樂,但是一定要藏好,不能被旁人察覺!
她三下五除二趕緊把眼淚擦了個幹淨,倒是身邊這位多愁善感的鬼卒難過了很久。
孤獨在世一萬年,他一直都在填補自己空缺的心,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終于,他找到了自己的來處,卻一半都是傷痛。
傷痛的時代,注定會留下時代的傷痛。
“冥王大人,”良久,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說,“我想回家了……”
懷罪點點頭,這是她對他的承諾。
真正的最後一程,來了。
當年的甯國很小,戰場在國之北,故鄉在國之南,縱橫兩極,也不過區區百裡,不多時便到了。然而白雲蒼狗,故地早已成了人迹罕至的荒野山林。
“就送到這兒吧,”鬼卒停下了腳步,“往後的路,我該一個人走了。”
懷罪看着他,心中湧出萬般不舍,她以為自己會有無數的話想說,可真到了這一刻,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一路平安……不是……健康順遂……”她想和他說些吉利的話,就像每次在冥府送别黑白無常一樣,可那些話顯然不适合此情此景,“長命百歲……也不是……”
她垂頭喪氣地抿緊唇,低着腦袋不再說話了。
“我明白。”鬼卒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該去找我的爹娘了。他們老來得子生了我,供我讀書科舉,半生操勞,到頭來,卻沒能享受片刻天倫之樂,我是個不孝之子……”
懷罪替他辯駁:“這不是你的錯,時局之下,誰都沒有脫身之法。”
“是啊,時局……”鬼卒舉目四望,聲音很沉,沉得像歎息,“活着的時候我就常常在想,他們過得怎麼樣?睡得可還安穩?可也總忍不住想,舉國戰火,民不聊生,他們會不會早就不在了,死在了敵軍手裡……”
“放心吧……”懷罪頓了頓,說,“他們活得很好,沒有被戰火牽連。”
“真的嗎?”他很高興,“你怎麼知道?”
“我是冥王,冥王是不會騙她的子民的。”懷罪言語真誠。
她确實沒有騙他,說的也都是事實,隻不過,不是全部的事實。
來的路上,她用孽鏡看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