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鏡有靈,是酆都大帝的寶器照妖鏡的碎片所化,有辟邪、辨冤、鑒形、遙視等神力,被酆都大帝穿了根繩挂在她的脖子上,用以護佑冥王的平安。
——戰亂以甯國的失敗告終後,有些事便無形中有了答案。起先至親之人還無法相信,勸慰自己說,隻要見不到屍體,就還有希望。
一生不信神佛的雙親開始誦經祈福,手裡會整日整日地撚着佛珠,然而整整三個月過去,作戰的士卒沒有一個平安歸來。
不隻是他們,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幾乎都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沒有屍首,他們找出孩兒的舊物立了個衣冠冢,在燃燒的火盆前為他叩拜上香,墳冢就設在家中後院。
年複一年,墳前的土地旁每年會種上孩子生前愛吃的菜;一家兩口人,每一頓飯會備着三副碗筷,冬去春來,二老每一日都會替他拔去墳頭的草、除落葉、掃雪,倚着他的墓碑,唱從前甯國獨有的歌謠。
歲月不會撫平傷痛,但會使傷痛淡然。
在沒有他的日子裡,他們學會了吹笛子,學會了跳甯國的舞,前半生舉案齊眉,後半生相濡以沫。
閑暇時,他們會坐在亡子墳前,望着天和他說說話,摘下最好看的花,一朵一朵插在茔頭上;有時候收拾屋子,翻出來他小時候的舊物,會沉默地看上一整天,看着看着,眼淚就無聲地漫了下來。
逝者已逝,生者日漸蒼老。某一天母親靜靜坐在墳前的時候,牆外突然鑽進來一隻瘦小可憐的貓,不怕生人,依偎在她手邊。
是亡故之人回來了嗎?
人間有轉世之說,他們願意相信。
往後的日子依舊平淡蕭索,二老就這樣守着一墳,一貓,平淡寂然地走完了這一生。
懷罪擡眸看了鬼卒一眼,覺得有的時候,有些事,不和盤托出或許更好。
“謝謝你,”鬼卒說,“我要走了。”
“我們還會再見嗎?”
“有緣的話,或許會吧。”
這樣的話懷罪聽過不少,小狗離開她的時候,後土娘娘這樣安慰過她,池頭夫人說要離别的時候,也說過同樣的話。她其實不喜歡這句話,從小到大,聽到的次數早已經數不過來了。
她紅了眼眶,舉目四望,想要把淚意忍回去,須臾還是轉過頭來,将手輕輕貼在鬼卒的額頭上。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耳畔,似乎響起了老人在孩兒衣冠冢前常唱的那首歌謠。
柔和的光芒映亮了方寸之地,靈力之下,鬼卒血紅的眸子緩緩恢複了清明,胸前的傷口也在寸寸愈合,他漸漸回到了最初的模樣,隻是固有的記憶再一次消弭了。
“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他将永遠忘記自己的過往,忘記那場凄風楚雨的戰争,忘記自己見過什麼人,發生過怎樣的故事,身前事被滌蕩幹淨,靈魂将踏入黃泉,再一次轉世輪回。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再見了,我的朋友……
度化結束的時候,四下又一次恢複了平靜,懷罪擡起頭,看着黑漆漆的夜,某一刻像是看到了冥府,巍峨的冥王宮和山林一樣高,俯瞰下去,隻有冰涼的長階。
她好像又回到了剛涉足人間的時候,隻是,遠沒有那時候開心了。
最後再看一眼故友的家鄉,懷罪歎了口氣,垂着腦袋悶悶地走了。
然而,夜間幽暗,視物不足,她顯然沒有察覺,一個驚天動地的變化在她身上悄然發生了——
她的影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