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魔界而言,妖界确實要熱鬧得多,酒樓随處可見,客棧遍地都是,隻要銀錢在身,投宿不是什麼難事。能夠來妖界遊玩的異鄉人又大多不會缺銀子,故而雕梁畫棟的客棧獨得他們青睐,家家客人如流水。
比祁和懷罪不喜在太熱鬧的地方落腳,一路走一路瞧,眼眼睛都快看麻了。
不幸的是,這一趟生生走出三裡地,累壞了兩人的胳膊腿兒;幸運的是,在巷尾,他們找到了一家樸實無華的小客棧,門頭挂着彩幡,夜裡的陰風吹起,冷冷清清地揚着。
“這裡怎麼樣?”比祁轉而看向懷罪。
“人少,清淨,我喜歡!”懷罪心滿意足,斂起衣裙幾步走上前,擡手推開了客棧的木門。
門扉緩緩打開,裡面的景象也一點點映入眼簾,兩人定睛一看,歡快的腳步卻立時凝滞了——
入目,廳堂正中的櫃台上赫然盤坐着一條赤尾青竹蛇,身有手臂粗,足有半人高,聞見響動,朱紅的雙目立時盯了過來。
帶着生人勿近的警覺之色。
“請問,這兒是客棧嗎?”懷罪友好一笑,小心翼翼地向它發問。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1]”言語聲清如珠玉,與此同時,赤尾青竹蛇華光剝落,人形顯露,一位青紅薄杉的明豔女子高坐其上,“随緣客棧,恭迎客官。”
女子風姿綽約,媚眼如絲,一颦一笑之間盡是風情,懷罪看得呆愣,忍不住誇贊道:“哇,你好漂亮啊!”
“不敢當。”女子淡然一笑,“二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
“住多久?”
這個問題不好答,懷罪想了想,轉身打量起眼前的客棧來——不大,但看起來很舒服,挂着各式雅緻的燈籠,随處可見花草,明黃的燭光簇擁過來時,心胸慰然。
比祁明了她的神色,對蛇妖掌櫃道:“說不準,應該會住一段時日,可以嗎?”
掌櫃嫣然一笑:“生意送上門,豈有不做的道理。”
話說開了,氛圍似乎活絡了不少。懷罪忍不住趴在櫃台前,烏黑晶亮的眸子望向眼前人:“我叫懷罪,他叫比祁,掌櫃,你叫什麼名字啊?”
“玉京子。”
她一面答,一面專注于撥弄着手裡的算盤,與此同時,一條青玉小蛇從領口攀出,繞過主人的脖頸,向懷罪友好地吐着信子。
懷罪也回以一個友好的笑意,人畜無害地向它揮揮手。
“二位是外鄉人嗎?”忙碌中,玉京子頭也不擡地搭了一句。
懷罪霎時落寞:“這麼明顯嗎?”
聞言,玉京子輕笑一聲,這才擡起頭來——
“小姑娘,你若不開口,我便要以為我們是同族了,隻是一開口便露了破綻,我想看不出也難。”
“什麼意思?”
“其一,住店的鮮有妖族子民;其二,真正的妖族不會誇我相貌好。”
懷罪真心實意地踮起腳湊上前:“可是你真的很好看啊!”
她的語氣很認真,目光裡滿是真誠,玉京子相信她沒有撒謊,隻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畫皮而已,美或不美,好或不好,都是比較出來的。世間萬物大多如此,在妖界這個最不缺美色的地方,我不過是中人之姿。”
“畫皮?”
“妖靈本元決定人皮的優劣,剝去這張皮,再好看的臉……”玉京子忽然湊近,“也足以把你吓哭!”
她的聲音驟然發緊,把懷罪唬得一怔。
這似乎很好玩,玉京子暗味一笑,很快恢複了妩媚的常态,慵懶道:“唯有白牡丹,從本元到畫皮,都美得無可挑剔。”
白牡丹……
這三個字溜進耳朵,熟悉得猶如複拓一遍。懷罪和比祁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想起了虞清遠,想起了他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玉京子姐姐,”懷罪湊上前,認真向她請教,“在妖界,白牡丹有什麼特殊的意思嗎?”
玉京子仍舊埋頭算賬:“白牡丹六根至純,乃妖族最自然、最得天獨厚的一脈。他們是天生的容顔至尊,享有妖界、乃至是整個六界最令人豔羨的皮囊。”
兩人腦海中很快浮現出虞清遠的模樣——
懷罪歡快咂嘴:那确實是一張令女子抓狂的臉。
比祁痛苦扶額:确實是一張令男子妒忌的容顔。
“然而禍福相依,絕世容貌同樣催生出白牡丹一脈的悲慘宿命。”
“妖界以美聞名遐迩,吸引無數異族遊玩至此,外人為妖族之美而垂涎,緻使妖界的風月場所越來越盛行。”
玉京子擡手輕撫了撫青玉小蛇的頭:“在妖界,白牡丹天生淪落風塵。”
懷罪不解:“為什麼。”
“小姑娘,你還真是傻得可愛啊……”玉京子紅唇勾起,“自然是因為利益,因為好處啊。”
“風月之地,白牡丹無疑是花中魁首,更受世人趨之若鹜。由此,便有老鸨潛心培育白牡丹,自他們還未修煉出人形的時候,便囚禁圈養,女子入青樓,男子入南院,隻待畫皮生成,便可挂牌迎客。”
她的語氣漫不經心,懷罪聽來卻有些滲人,饒是在冥界見慣了牛鬼蛇神,此刻還是不由得脊背一涼。
人心,往往比鬼更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