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的失蹤是好幾日之後才經人察覺的。
起先,人們并沒有把她的消失放在心上,直至日子一天天過去,空白的時間被越拉越長,且再也看不到盡頭。因九尾狐乃妖界世家大族,消息傳出後,如炸開的引線,頃刻點燃了妖界看似甯靜的水面,坊間一時紛紛揚揚,甚嚣塵上。
懷罪很好奇,同樣是消失,先前那位女仙就沒能掀起什麼風浪。從那之後,太陽每日照常升起,世間也仍舊來來往往。千百年來,對于這樣突如其來的消弭,妖族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了。
可為什麼這一回如此不同?不僅消息來得晚,勁頭也遠勝于從前的每一次?
她很快把目光落在了身邊唯一的本地妖——玉京子身上。
玉京子卻淡淡一笑,道:“我倒覺得……不足為奇。”
“為什麼?”
她兩手環抱,望着窗外慘白的月亮,不緊不慢道:“妖界偌大,尋常子民和外鄉人一抓一大把,少一兩個又有何妨?與自己無關的人,死再多也無人在意。縱使我今夜斃命,明日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一句談資,說過了,忘記了,便也真正消弭了。芸芸衆生的死,向來都是不足為道的。”
她頓了頓,繼續說:“可九尾狐不一樣,他們是妖族重将,登玉堂,受供奉。投胎也是氣運,哪怕再庸碌,隻要身體裡流的是九尾狐族的血,命就理所應當比我們金貴。”
說這話時,玉京子的嘴角帶着笑,可字裡行間的心緒并非如此,那些聽來戲谑的話,無端令人心生憂悸。很多時候,事外之人能看出一件事的明暗交界,然後對那些斑駁的本質視而不見,清醒地痛苦,沉迷地快樂。
“想什麼呢?”見她久久未動,玉京子将手在她眼前拂了拂。
懷罪在想,自己的氣運應當算得上是很好——投胎去了冥界,甚至托生在先冥王的肚子裡,在所有鬼的憐愛下長大,每個鬼都願意哄着自己,讓自己無憂無慮地活着。
回過神來,懷罪重新端詳她:“沒什麼,你繼續說,我聽着。”
玉京子沒看出她心中的小九九,兀自說着狐妖失蹤的前因後果——
“那狐妖多日前就沒了蹤迹,因其本就是個玩鬧的性子,常常夜不歸宿,便也不曾放在心上。可一連多日不見音訊,如憑空蒸發一般,家中親族這才意識到事态不同尋常。一打聽,發覺與食人妖的手筆一般無二,才知此事多半是兇多吉少。”
比祁聽了許久,一面摸索着事情的脈絡,一面發問:“所以說,食人妖從前吃的,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妖,或是初來此地沒有根基的異鄉客,對嗎?”
玉京子點頭:“差不多,從前雖也聽聞過不少大族中男男女女失蹤,但都遠遠不及九尾狐。”
這便奇怪了,千百年來韬光養晦,說明食人妖也知道不可冒進,這回卻一反常态,主動招惹九尾狐族,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比祁和懷罪相視一眼——俱是愚蠢清澈的眼神。
心系棋局的玉京子眉頭一蹙,忽而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件小事來。她若有所思地開了口,卻于不經意間,碰巧将濃霧重重的局勢撕開了一道口子——
“其實,我曾聽聞過一種妖族禁術……”
“什麼禁術?”死馬當活馬醫,兩人立時來了興緻,身子前傾,伏于桌面,四隻眼睛滴溜溜地看過來。
玉京子回看過去,望望比祁,望望懷罪,最後撩着笑,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比祁臉上。
“我曾在一卷殘破的古籍上讀到過,妖族有一種修煉之法,就是以吞食修道之人為捷徑,吞食的人越強,修為漲得越快。”
她的話聽來正經,眼神卻不怎麼正經,懷罪警覺得很,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連忙蒙住了比祁的眼睛。
“既然是旁門左道的禁術,必然有苦果吧?”她一本正經地繼續問。
玉京子覺得懷罪暗裡吃醋的神色很有趣,觀賞須臾,玩味地收回目光,繼而正色道:“禁術吃人,也侵蝕心緒,折損自身。隻要吃了第一個,就不可能再停下來,除非能找到一個真心以待、乃至交托性命的人,否則一生無法停止殺戮,直至淪為一個冷血偏執的怪物,最後,要麼自戕而亡,要麼被正道趕盡殺絕。”
好惡毒的禁術!
懷罪聽罷,隻覺得這禁術簡直是為了刁難妖族度身定制的。既然妖界貧瘠無愛,食人妖若是後悔了,又能如何救贖自己?更何況,若他是被逼無奈呢?若被吃的人本就是該死之人呢?
她忽然很想知道,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食人妖,當年是為什麼走出第一步的。
“若吃的人修為越高,他受益越多,為何從前畏手畏腳?沉寂了這麼久,又為何突然對九尾狐下手?這不是逼得妖皇不得不全力緝拿他嗎?”比祁問。
“我想,大抵隻有兩種可能。”懷罪煞有介事地分析,“要麼是他回頭無岸,唯有求死;要麼是修為不敵捉妖人,需要在短時間内增強修為……”
洋洋灑灑說到此處,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忽地一頓,立時捂着嘴閉口不言。
玉京子一面頻頻點頭,一面睜着一雙銳利的蛇目看着她:“挺有道理的,怎麼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