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時,房門偷偷拉開一道窄縫,懷罪先是抵眼一瞧,見客棧内黑漆漆一片,這才放下戒心,将門縫開得大了些,探出腦袋去瞧。
見她鬼祟,比祁也好奇地伸出頭,下巴抵在她的腦袋上,望風般左右巡視一番。
客棧内很靜,也很暗。
這個時辰,想來,掌櫃和宿客多半已睡得深了。兩人注意到,就連大門門栓處的青蛇也沾染了倦怠之意,頭伏于細長的身子上,蛇目半睜不睜地盯着梢。
此刻出門辦大事,正是時候!
懷罪仰頭,比祁低頭,兩人目光交彙之間,主意便已落定。
還是第一回滴血的那處闌幹,懷罪已經熟悉得很了,加之這幾日積攢下的偷溜出門的經驗,如今連哪種腳步走路最輕都摸得門清。
“這回終于輪到我了!”懷罪興奮得像是要剁手,凝出手刀就要往掌心劈。
比祁一把按住她:“你幹什麼?”
“放血啊,前幾次都是你在折損氣血,這一回該我來了。”她大義凜然——好朋友就該兩肋插刀,你一刀我一刀。
比祁眼神一怔,再佯作思索:“可上一回用的不就是你的血嗎?”
“有嗎?”懷罪眨了眨眼,想不起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若我沒記錯,應當是有的。也許是隔了些時日,你記得不太清楚。那日夜裡我們是二更天走的,蛇頭當時朝的東邊……”比祁一面仔細回憶,一面重複當日的情形。
懷罪睜大眼看了一會兒,待他說完了,才歪着眉毛,一字一頓道——
“比祁,我看着笨,但不是真傻。”上一回他用的分明就是這招。
比祁的目光掃過她的眼睛,唇角微抿了抿,藏着被當面拆穿的笑意——看來,不好騙了。
他似是無奈地深吸了口氣,低下頭,目光一同垂下,漆黑的眼睫上蟄伏着淡藍的夜色,仿若一隻暗夜裡沐浴光澤的精怪。
懷罪的注意力被引過去,情不自禁地駐留在他臉廓。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比祁越看越順眼,尤其是這幾日,愈發變本加厲地順眼了。
某一刻,少年的眼梢爬出絲絲縷縷的悅色,連帶着眉心微蹙,須臾,才不動聲色地重新擡眼看她。
懷罪滿意地點點頭:“所以,這一次該用我的血。”
“可我不小心,已經劃開了……”
比祁擡起手,掌中的血色很快蜿蜒出來,如殷紅的蛇身,自高處落下,墜于廳堂。
“你……”
懷罪決定收回剛才不成熟的想法,并且朝他欠揍的臉上來一拳——但眼下青蛇尋味而來,不是磨蹭的好時候。
她迅速抓住他的手,熟練地朝角落疾步走去。正如第一回夜裡,比祁毫不猶豫牽起她的手那樣。
蛇行的聲音遊入耳畔,聽來,計策一如既往有成效,懷罪這才放下心地轉回頭,審視般盯着比祁。
她決定用炯炯有神的目光鞭笞他,以在無言中讓他的良心隐隐作痛。
但很顯然,比祁不吃這一套,目光濃得如一堵牆,饒有興味地迎上來與她對峙,刀槍不入。
半晌,局面始終僵持不下,懷罪放棄了,張了張口,決定還是用最樸素的方式讓他明白自己的錯處——話還沒來得及出口,蛇已經攀上了閣樓。比祁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躬身溜出了跻身的一隅之地。
輕微的腳步聲落于松木樓梯,未曾濺起刺耳的嘎吱聲,兩人屏息凝神,踮着腳迅速穿行下樓。暗夜裡不見光,唯餘兩撇匆忙的身影,趁青蛇嗜血之餘,悄悄溜身出門。
殊不知,某扇門後,一雙銳目悄然将一切盡收眼底。
出了客棧,将門原樣關好,又朝前走遠了,懷罪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大口呼吸。
妖界的夜裡一向惡劣,陰風陣陣,森意深濃,若不是天上象征性地挂着一輪月,她真要以為回到冥界了。
比祁不言語,目光追随着懷罪的背影,她走一步,他就慢慢地跟上一步。刀刃割裂掌紋的那一刻,有些疼,卻也不怎麼疼,但落在她身上,一定比自己疼。
未幾,懷罪止了腳步,她轉過身,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下一回,必須讓我來。”
“什麼?”
“别裝傻,你明白我的意思。”
懷罪幾步走回來,與他并肩偕行。
“嗯……”比祁思索了一會兒,挑起下巴,“好吧!”
懷罪是個怕疼但不畏疼的鬼,比祁雖說是答應了,但那漫不經心的口吻卻讓懷罪很不放心,她搡了搡他的胳膊:“你得保證。”
“好,我保證。”
“怎麼聽起來這麼不靠譜呢……”
“真不騙你!”比祁笑出聲來,順勢勾住她的脖子,半倚着與她一同朝前走,“放心吧,但凡說了‘我保證’這三個字,我就一定會做到的。”
此前,比祁向來有說話算話的良好習慣,這回雖然偷奸耍滑,但說到底也是出于好意。基于以上種種事實,懷罪表示贊同,并且在他說出上半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果斷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