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罪烏圓的眼睛猝然睜大。
“愛”這個字,貴重又陌生,她不曾聽過幾回,此刻真真切切入耳,駭得她一下子站起身來,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虞清遠仰看着她,忽而便笑了,須臾,站起身來,與她相對而立。
“得了我這風塵之人的真心,很羞恥,對麼?”
“不,不不,不是……”懷罪應得磕磕巴巴,神智尚在混沌之中。
“看來,懷罪姑娘還如我們初見那般,從不另眼看人。”虞清遠淡然一笑。
本就是六界中最不受人待見的冥界中人,哪裡還有把旁人看扁的底氣?懷罪隻當他是在誇獎自己,面對他灼灼的目光,腦袋卻又一片空白,不自覺地步步後退。
她每退一步,虞清遠就無聲地靠近一步。
“自見你的第一面,我這一世,所愛之人便有了眉眼。我們的每一次相遇都不是巧合,所以你的珠花由我拾起,所以無論你幾時遊逛坊市,我們都會因緣際會。可世上哪有那麼多緣分,事在人為,不過是我在等你。”
“或許你會覺得,我的愛意不足為信。畢竟,我本就是個以托付情意為生的妖,白牡丹又如何,名聲再大,也無非是好看些的小倌而已。”
“千百年來,牡丹樓中,情意向來真真假假。在你眼裡,我或許對無數人說過這樣的話,可無論你信與不信,我都要說,這是我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唯一一次。”
印象中,這是虞清遠第一次說這麼多話,還這樣直白。懷罪記得,玉京子曾多次告誡說,南院裡男人的話不可信,可虞清遠又讓她務必信他,兩相糾纏下,她聽得恍恍惚惚,滿腦漿糊。
“我,我我我……”慌亂之下,她打了個囫囵的哈欠,虛僞道,“我困了,我我我先回去了,有緣再叙……”
“今夜你可以走,”虞清遠沒有攔她,他側過身,隻是微微提高了聲音,“那明天呢?後天呢?”
這句話醍醐灌頂,懷罪止住腳步,霎時清醒——是啊,先前立下多少豪言壯志,立誓要做一代賢尊。如今身為冥界之主,難道要龜縮着,一直靠逃避解決問題嗎?
長痛不如短痛,還不如就此了結。
想到這兒,懷罪轉過身,鄭重其事地面向虞清遠:“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所以呢?”虞清遠向她走近,帶着涼薄的香意,“我的話,你信幾分?又将給我一個怎樣的答案?”
懷罪還是不适應與他離得太近,下意識後撤一步:“你的話我自是信的,每一個字都信……”
可是,沒等她把話說完,虞清遠忽然伸手擁住了她:“等一等,等一會再說。”
牡丹的唇口沒有歎息,卻從眼睛裡潺潺地流露出來。
虞清遠其實一直都知曉答案,隻是心存僥幸,可方才她後退的那一步,足以昭示希望的坍陷。他不想再聽她親口說出那些血肉淋漓的剖白了。
奇怪,想要答案的是他,如今不讓說的也是他——懷罪被虞清遠箍得難受,想要掙脫卻不得法門,隻能任由他擒着,心裡隻盼比祁察覺不對,可以來此處救她。
可目光落于窗外,隻覺得希望無比渺茫。然而很快,她就無暇東張西望了,耳廓一動,立時警覺起來——
又是那股若有似無的聲音!
第一回,是數日之前,懷罪隻當是自己頭暈眼花聽錯了,并不放在心上;第二回,是方才,因為不真切,再次忽略,而這一回,卻聽得無比清晰,并非幻象。聲音入耳嘈雜,如言語,如吵嚷,如控訴,如心底深處的聲音,雖仍不知是何物,但的的确确存在。
“你……你在說話嗎?”懷罪試探性地發問。
虞清遠定了定,松開手:“是啊。”
他的目光抓住她,卻又不純然,似乎在思索着什麼,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枯井,望不見内裡事端。
未幾,不再糾結,似是下定了決心,他溫聲道:“你在此處等我片刻,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說罷,轉回身,向裡屋走去。
然而,就在虞清遠轉身的時候,未曾察覺,身後似乎掉了個東西下來。
懷罪屏息斂氣,不敢吭聲,因為她清楚地感受到——那是一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