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梁宮的路不遠，但延壽星君年歲高，步子小，三人便一路觀着景悠悠地逛回去。

初入南鬥宮時，懷罪便對延壽星君印象深刻——當一群風華正茂的仙人一團團圍上來時，須發花白的就顯得格外紮眼了。

懷罪注意過這位老者，先前并未說過幾句話，她本以為他是個内斂喜靜的，還擔心會擾他清修，誰知延壽星君的話匣子滿滿當當，一路上漫天漫地地聊，一點也不悶。

“你們二人既然是一同飛升的，在人間的時候便是舊相識了吧？”

說起來，和比祁确實是在人間認識的，這沒什麼不對，懷罪遂用力地點點頭：“嗯！”

“人間是個好地方啊，你們故鄉在何處？”

“在……”懷罪和比祁同時心虛地看了眼腳下，“在一個很遠的地方。”

遠在地底下。

延壽星君未曾覺察出異常，反倒是這句話勾起了他的無盡鄉愁，他微微擡眸，目光中有躍動的企望：“老夫的故鄉也很遠，那兒很美，在青城山……”

青城山！這個地方懷罪聽說過啊！

她高興地一張嘴，正欲說些什麼，啟齒的那一刻才蓦然發現，自己僅僅隻是聽說，旁的一概不知，更不曾去過，壓根搭不上話。

她又悻悻地把嘴合上了。

鄉愁來得快，去得也快，回憶了一番故鄉的延壽星君煥然一新，愈發渾身是勁地拉着他們往天梁宮的方向走。

“這天梁宮啊，是南鬥宮的第三主宮，雖比其他宮要冷清些，但也勝在清淨，少人打擾。而且我老頭子是最好說話的，你們就算是掀了屋頂上房揭瓦都沒關系，所以隻管住着，不必拘束。”

說着，推開天梁宮的宮門，大闊步邁進了這座雕欄玉砌的宮殿。

天梁宮為六大主宮之一，下設無數輔宮，輔宮之下又分無數殿宇，一眼望去，處處皆是恢宏的璇霄丹阙，依山傍水而造，缭繞着輕薄的雲霭，常有朱雀金鵬展翅，翎羽卷起的風掠動瓊花玉樹，于碧霄中劃過一聲聲嘹亮的嘯鳴。

懷罪追随着延壽星君的腳步，新奇地四下張望。從前常聽聞仙界奇花珍草、随性自在，雖然還未見識過其他仙宮，但在南鬥宮也可見一斑了。

這裡有比妖界更加徹底的明亮，日光恣意地洋洋灑灑，為仙宮披上了一層凡俗中人心之所向的琉璃華彩。凡間世世代代有人為這樣迷離的美執着一生，為了趕赴仙境、為了長生之術嘔心瀝血，窮極一生。

而這樣的地方，如今懷罪身臨其中了。

延壽星君笑呵呵地帶着他們來到了一處寬敞明亮的輔宮，于偏殿前停下腳步：“這便是了。”

他向兩人介紹這裡的殿宇：“此處乃暮雲宮，左邊是以甯殿，坐北朝南，适合喜陽的懷罪住，右邊是有容殿，雖日光少，但月色足，便留給喜陰的比祁住，如何？”

“喜陰喜陽都看得出來？”懷罪睜大一雙眼睛，“延壽星君，你好厲害啊！”

延壽星君哈哈一笑，撫摸霜白的長髯，道：“也不看看老夫如今多大歲數了，在凡間，老夫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米還多呢！”

延壽星君頭發花白胡子也花白，仙袍比其他仙人素淨些，襯得臉色也有些蒼白，如今放聲大笑一回，臉頰染了暈紅，愈發像個有趣的小老頭，越看越像冥府那些萬萬年不死的老東西了。

懷罪心中不禁油然而生出一股莫名的親切感。

說起來，她也很有些時候沒見過他們了。

思鄉之情就像一隻瞌睡蟲，從延壽星君那兒飛到懷罪了這裡，她神傷了須臾，很快按下不表，轉而看了看身邊的比祁——

還好有這麼個同鄉在，鄉愁分他一半，心裡舒坦多了。

比祁自是不知道她心裡的鬼心思，這會兒正一副乖孫子的模樣，認真聆聽延壽星君的碎碎念。

“今日就先說到此處吧，”延壽星君捋了捋長髯，眼裡充盈着久違的光彩，“難為你們聽了老夫一路的絮叨，你們才從下界飛升上來，又趕了這麼久的路，趕緊歇息歇息吧。”

比祁離得近，首當其沖。

在延壽星君慈愛的注視下，他順從地走向不遠處的有容殿。懷罪望了望他的殿宇，又轉頭看了看自己即将入住的以甯殿，心裡的羁旅之思才平複，這便又彌漫起一股不明所以的愁緒來。

眼看着比祁一步步遠離她，雖然還是對門的鄰居，可似乎仍是不太自在。

是因為在妖界的時候日日同住，如今陡然分了寝殿，這才如此的嗎？

踏上庭階的時候，比祁回頭遠遠望了她一眼，那樣的眼神，似乎也有所眷戀。

懷罪凝眸深想，比祁也在想念她嗎？

“懷罪小星官，你好生歇息，老夫就不擾你們，這便離去了。若是有什麼需要的，也隻管來尋老夫，若是……若是無事，能來老夫宮中說說話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