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會的!”懷罪收回目光,笑吟吟地答,“屆時還望星君莫要嫌我們吵鬧才好。”
延壽星君山巒般疊起的皺紋裡煥發出年輕的生機,他看了她很久,呵呵笑着轉身離開了。
又是一道離去的背影,恍惚間,很像冥府那些老東西一個個在同她告别。
奇怪,今天真是奇怪……
懷罪懷着心思走進了以甯殿,關了門,躺在寬闊的床榻上。起先還好,待周圍都靜了下來,千萬縷思緒便如躁動的雲霧,沿着發絲、衣袂、肌膚飄然出世,攏成一朵無色的花,将她孤零零地包裹在其中。
她忽然有些不習慣了。
這讓她想起了從前在冥府的日子,冥王宮也很大很氣派,卻沒有多少人氣,那時的她和延壽星君一樣,期望着能夠找個可以說話的人。
懷罪蜷縮起身子,腦海裡開始憶及沒有遇見比祁的日子——雖然有些難捱,但似乎也比眼下好受多了。
原來有的東西,從沒有到曾經擁有、再重新回歸于無,和從未曾擁有過,這兩種感覺是全然不同的。
懷罪歎了口氣,正惆怅着,某一刻忽然睜大了眼睛,想起自己對比祁的承諾來——
她曾大義凜然地說過要為他尋父尋母,他不願意,她還苦口婆心地勸過他好一陣兒,前段時日在妖界還又勸過一次,完蛋!他聽進去沒有?懷罪不太記得他當時是什麼反應了,好像……黏黏糊糊的,算是同意了?
現在尚且是住對門,心裡便空落落的,若是他真的走了,不得天天食不下咽寝不安席,順便唉聲歎氣叫苦連天連帶着灑幾滴鼍龍的眼淚?
想着想着,她忽然又想反悔了——要不然,不替他尋親了?或者裝模作樣地尋一尋?再或者,尋到了但是不告訴他,等他哪日想起來了,再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把結果告知他?
可是這樣的話,懷罪就要面臨一個更加嚴峻的問題了——如此别有用心的話,是不是就做不成青史留名的冥王了?後世會不會唾棄她兩面三刀?會不會一個上香祭拜的鬼都沒有了?
要好朋友還是要江山,這是一個問題。
想到這兒,懷罪痛苦掩面——藍顔禍水啊!
正翻來覆去的時候,門外适時傳來一陣輕淺的叩門聲,懷罪一下子神清氣爽地坐起來,四肢康健、内心通透,開朗得不能再開朗——
比祁來了!
她歡天喜地下了床,連鞋也顧不上穿好,趿着便疾走到門前,理了理頭發,又斂了斂衣裳,揚着一張笑逐顔開的臉開了門——
然而,門外黑壓壓站着好幾個人,卻沒有一個是比祁。
“延壽星君年事高,易疲乏,但咱們年華正好,又是仙軀,哪有那麼容易累?”上生星君的折扇湊上來,殷勤地給懷罪扇了扇,“懷罪妹妹,就知道你無聊,怎麼樣,要不要出去玩?”
折扇送來的風把懷罪整理好的頭發吹亂了,她沒什麼興緻整理,隻擡眸問了句:“出去玩?”
“是啊,”接話的是柳下星主,“眼下天光還大亮,你這個年紀怎麼睡得着?初至仙界,好多地方還沒見過呢,我們都清閑得很,正好可以陪你四處轉轉。”
蒼舒星君和扶風星君極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懷罪想,美景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正好她也想四處看看,當即喜笑顔開道:“好啊!不如叫上比祁一起吧?他也很喜歡這裡。”
衆仙沒有反駁,但目光期期艾艾的,一副意味深長的模樣,隻有上生星君攏起扇子,擡手示意懷罪可以去叫。
懷罪沒有把太多心思擱在他們的神色上,聽到得了準許,興高采烈地斂起衣裙,幾步跑到有容殿前。因着有人在身後,她極為耐心地敲了敲門——
“比祁,上生星君他們願意帶我們逛南鬥宮,你去嗎?”
門内一片寂靜。
懷罪心中疑惑,又拍了拍門:“比祁,你在嗎?”
仍是無人應。
難道睡着了?不會吧,哪能這麼快?難道……是水土不服,病了?又或者中毒了?受傷了?性命垂危到不能言語了?
這下,懷罪也顧不得禮數了,徑直推開了殿門。
随着門縫一點點擴大,有容殿的陳設布局一點點曝露于眼前——
但殿内靜悄悄,未見絲毫人影。
懷罪倒吸一口涼氣:比祁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