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有趣,很不一樣!”
懷罪捧着兩條小魚笑的模樣,至純至善,顯然比在通神之境開懷許多,衆仙心中再次嘚瑟:這地方,沒來錯!
同時,少女真摯的笑意又如一劑強心猛藥灌入了仙君們亟待誇贊的幹涸心田——
凡人常言仙人是不解風情的石頭人,還寫出“願做鴛鴦不羨仙”的酸詩譏諷,如今看來,在俘獲女子芳心上,誰未嘗不是寶刀不老風韻猶存了?
懷罪盤坐在池邊,看着這水中鏡、鏡中魚,又擡眸看了看身邊正傻樂的仙人們,心中不禁默默贊歎道:“這些星君們真會玩啊……”
當然,這話并未說出口,否則眼下的仙人,遠遠不僅是這副嘴臉。
得了誇,衆仙正打算好好沉湎一番,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殊不知,懷罪的腦袋瓜裡已經開始忙着想别的事了——
“比祁那邊在玩些什麼?女子向來心思細膩些,定然是五花八門,若是男仙都這麼精通玩樂了,那女仙們還得了!”
想到此處,懷罪心中一陣冷寒,視線中的小魚兒漸漸模糊,心思很快跟着一同魂飛天外——仙子們見多識廣,肯定也比她會玩啊!比祁不會樂不思蜀了吧?他今晚會回來嗎?他還想去神界嗎?還會回冥界嗎?”
雖然還未跟那些仙子元君們相處過,但也覺得她們绮年玉貌,品性更是随和開朗,莫說比祁了,就算是懷罪自己,也忍不住想跟她們親近。
懷罪手腕一翻,小魚兒便被收斂于無形,手則騰出來憂愁地托着腮,長籲短歎地随口問道——
“星君,你們說,仙子元君們會玩些什麼啊?”
也不知是仙君們從未對這個問題産生過好奇,還是這麼久以來未曾受到過一位女仙的邀約,總之,一語畢,衆仙臉上的神情有些茫然。
“這……”上生星君以扇子扇了扇虛無的汗,“想來,不過是插花品茶、賞景起舞之類的吧?”
插畫,品茶,賞景,起舞……懷罪寞然地抿了抿唇,聽着就很歲月靜好。
一隻手托臉不夠,便雙手一齊托着,她垂頭靜靜地坐着,心裡卻并不太平——
比祁和她一樣都是渴望情誼的,但他這鬼不機靈,好騙得很,三兩句話便能忽悠得他發誓允諾,還盡是那種一生不相離、一輩子好朋友的重諾。那麼一大群瑰逸仙女,若是人人都唬他一句,他不得雙手雙腳都卸了也要奉送出去?
可若她們是真心相待,誠心交友,他會不會也想和她們做朋友?朋友一多,自己會不會就不那麼重要了?雖說比祁承諾過隻和她做好朋友,可會不會有一天,好朋友的頭銜名存實亡,自己會退居到普通朋友的地步?
思緒就像是塞得滿滿當當的荷包,一旦打開,裡面的棉絮便不由自主地一團接一團湧出來,懷罪越想心裡越不安,倏地一下站起身來,臉上的笑意早已無影無蹤。
這一站,驚得仙君們一愣,笑容跟着凝滞在嘴角。
“懷罪,你怎麼了?”
懷罪望着遠處夕陽漸沉的天,仿佛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語氣中微微急切:“星君,你們看,天快黑了!”
衆仙回頭看,夕陽正好,确實要日暮了。
但……有什麼要緊的幹系嗎?
懷罪心裡沒底,是風景看不下去、玩也玩不下去了,隻道:“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
見她去意已決,仙君們面面相觑,還沒來得及明悉原因,便見懷罪匆匆行了一禮,轉身急切切地跑開了。
“方才不是還興高采烈的嗎?”
“難道是我們有地方招待不周了?”
“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
徒留一群極力自省而未果的丈二仙人們。
懷罪回到暮雲宮的時候,夜色降下,四下靜悄悄的,也無人掌燈。她的步伐漸漸緩下來,撲通直跳的心也沉寂了下來,回身望着這處黑黢黢的仙台樓閣,不必問,便已通曉了大半。
比祁沒有回來。
她像是早有預料一般,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踱着步子走了進去,路過有容殿時,偏眸看了看那緊閉的殿門,須臾,轉回頭,斂起衣裙拾級而上,就着夜色推開了以甯殿的門。
掌心燃起火焰,黑夜倏然亮了一隅,一揮手,火焰無聲散開,星星點點栖落在燭台香蠟上,暖意襲人地充滿了這座空蕩無人的大殿。
闊别已久的寂靜再一次包裹住年輕的冥王,這種感覺陌生而又熟悉——在她快要記不清多久沒有這樣感同身受過的時候,它再一次從四面八方襲來了。
伏于案前,她的目光始終落在殿外暗沉的庭院,和以甯殿那扇久閉的深門上。沉默地望了須臾,她站起身,将自己殿中的兩扇門各自開得更闊了些,一個人在門口轉了轉,然後又沉默地坐了回去,一面百無聊賴地把玩着身前的孽鏡,一面時不時擡眼看看外面。
等待是漫長的,在懷罪記不得把孽鏡翻來覆去看了多少遍的時候,殿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是他!
她片刻也等不得了,喜不自勝地将孽鏡挂回脖頸間,疾步起身出門想要迎他。
果然,在曆經了大半日的離别,她再一次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好朋友。
但是——
比祁,似乎不太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