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霖回到朝雲宮禀報之時,裘安正寫着要拿給裘旭的名單。聽見門外的動靜後,他并未放下手中毛筆,依舊心神專注于眼前之事。
“殿下,自昨日屬下前往齊星齋起,玲珑一直待在屋内,未曾離開。”邬霖走進來,對裘安施禮禀道。
說來玲珑身為斬秋的仙侍,本應該侍奉在其左右,而她卻閉門不出,的确不同尋常。
“是嗎?就沒什麼特别之處?”裘安提筆蘸了蘸墨,視線始終沒離開書案,不鹹不淡地問着。
“确有一事。”邬霖回想着方才看到的景象,繼續說道,“方才斬秋上神去了齊星齋。”
聽他這麼說,裘安握筆的手一頓,終于擡起眼看向邬霖,眼中有詢問的意思。
“屬下本想上前聽清他們在說什麼,可是玲珑突然把門阖上了。”
秋茗宮的每一座宮殿都被施以秘術,由殿門的開合為契。一旦殿門阖上,殿内便宛如被一層屏障籠罩,外界絕對無法聽見裡面一絲聲響。是以他沒有繼續看守,而是選擇先行回來禀報。
話音落下,裘安的神情變了。
纖柔的筆刷重重落在紙上,上面猶未幹盡的墨汁在紙上緩緩沁出一道墨點。
列了許久的名單就這樣被墨染得不再完整,他卻渾然不覺,漆黑的瞳仁突然暗了下去,神色複雜。
見其面色陰沉,邬霖恐是自己辦錯了事,立刻垂首又道:“殿下可是覺得哪裡有異?屬下現在便回去……”
“不必了。”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殿前的聲音截斷,再擡首時隻瞥見自家殿下黛紫色的衣角從眼前閃過。
邬霖微怔一瞬,回神後才發覺殿下早已步出殿外。想起殿下方才所言,他不由得靜默伫立,思考着自己是否該追上去。
“何故去不成?”屋内,斬秋滿目不解地問道。
白日裡人多眼雜,夜裡行動總歸方便一些。而且她今日去了一趟幽境,以讨要先前約定好的靈元丹為由去尋裘旭,碰巧得知了今夜幽境調兵,南天門輪守時間有變。
亥時到子時之間,南天門隻有結界為守。隻要他們快去快回,便可做到不讓任何人察覺,所以今夜是最好的時機。
百裡及春不答反問:“你覺得裘安對你有幾分在意?”
這個問題問得突然,斬秋不禁微愣,回神後更加一頭霧水:“這和裘安有什麼關系?”
“他派人監視着齊星齋。”百裡及春坦然答道,“而你半夜三更來到此處,如今與本座獨處一室。”
他話時語氣冷淡,可看向斬秋的目光卻有些晦暗不明,惹得斬秋心下一陣怪異,随後立即将視線挪開,隻聽他繼續說道:“所以今夜去不成魔界,裘安此刻應該已在來的路上了。”
此情此景若是放在上一世,倒是有幾分人間話本上少女幽會情郎,卻被家中指腹為婚的對象發現的模樣。
可這戲碼放在她、百裡及春和裘安身上,便是哪哪都不對。眼前這景象分明是:一個心懷叵測之人準備前來打攪她與另一位心懷叵測之人之間的交易罷了。
思及此,斬秋深深吸了口氣,振振有辭道:“我來尋自己的仙侍還需要挑時間嗎?再說了,你如今也是女子模樣。”
話雖如此說,但她心裡也知道,如今自己還是先離開為妙,繼而上前推開百裡及春,伸手便要開門。孰料手指才剛碰到門闩,房門便被外面敲得陣陣響動。
斬秋眉心一折。
他怎麼來得這樣快?
斬秋登時朝旁退去,背靠未開的門扇藏匿于陰影之中。
與此同時,隻聽左側的門被打開,裘安森冷的聲音如同一把鋒利的寶劍刺了進來:“她呢?”
“二殿下在說誰?”百裡及春面不改色地反問道,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話音甫落,屋内頓時安靜下來。二人四目相對,隻見裘安那雙眼睛冷得宛如冬日晨霜,透着無盡寒意。
百裡及春見狀,眼底閃過一絲輕蔑,繼而側了側身,擡手作出一副邀請的姿勢:“二殿下若是覺得這屋内藏着什麼人,大可進來搜尋一番。”
他說得坦蕩,似乎一點兒不也不擔心裘安真的進屋,反倒是期盼着他能發現些什麼。
然而就掩在一旁的斬秋卻是目色一凝。
眼下她與裘安之間不過一門之隔。
百裡及春的目光悄然挪到了斬秋身上,因他側身而立,一擡眼便能看到站在陰影中的她,而她也正在看着自己。
兩道視線相接,一道暗含警示,一道輕浮不羁。
一股涼風伴随着月光擠入屋内,泛起微薄的寒意。屋内除卻紙頁随風激起的摩擦聲以外,靜得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響。
裘安順着百裡及春的視線朝右邊未開的門扇看去,目光冷硬得仿佛能穿透那道門窺刺到後面的景象。
駐足良久,他始終沒有跨過那道門檻。
袖中握緊的拳頭緩緩松開,眉眼也逐漸舒展。再次擡眸,裘安眸底已是一片清明:“玲珑姑娘如此坦蕩,想來是我誤會了。”說着往後退了一步,作勢便要離開。
不知想起了什麼,他忽然停了下來,含笑道:“對了,我觀玲珑姑娘身無靈力,日後可要小心一些。雖然天宮之上戒備森嚴,但也處處暗藏危險。”
他的聲音溫雅柔和,宛如春日花田間含苞欲放的花朵。可是百裡及春聽得出來,他柔和的話語之下盛滿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