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江好在床上輾轉反側。戒指盒就擺放在枕邊,和那人的聊天界面,被她反複的關閉又打開。
直到天蒙蒙亮時才睡着。
隔天,江好看着眼下烏青的黑眼圈,認命地給自己塗着遮瑕,化了個淡妝。
靳家家宴這樣的場合,不能像是平時在學校裡穿的那樣随意。江好選了一條絲絨長裙,外邊是一件單排扣的大衣,左右衣袖各有一圈毛絨邊邊,格外乖巧。
江好收拾完準備出門的時候,其中一個床簾拉開,珮珮剛睡醒,邊揉着眼睛邊從裡邊出來。
“你又去拜訪長輩啊?”
江好點點頭,珮珮看着她,将她打量一通,又道:“你等等。”
江好的心提起來:“怎麼了?這麼穿不合适嗎?”
珮珮沒答她,回身在自己桌面上的首飾盒裡翻了翻,取出一對珍珠耳夾在她耳朵上比了比。
“送你吧,和你挺搭的。”
江好剛想婉拒,珮珮一擺手:“之前我不是打耳洞了嗎,這耳夾放很久都沒人戴了,你再不拿走,我都打算丢了。”
“那我請你吃飯吧。”
“得了,别和我在這客氣,你快出門吧,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她把耳夾戴上,鏡子裡珍珠圓潤帶着獨特的光澤,不喧賓奪主卻又能點綴裝扮,襯得優雅。
确實比她的毛絨耳罩要合适,江好這麼想着。
江好到靳家宅邸附近的時候,大約四點鐘的光景,天色還亮堂。
冬日午後的老洋房,沐浴在陽光裡。從圍牆上邊看到庭院中間的老樹,風一吹,枝葉漱漱作響。年代感的大門緊閉着,路過的人頻頻張望,頗給人想象的空間。
江好在大門不遠處停住了腳步,從包裡取出紅色方盒。
那枚鑽戒在光下熠熠生輝,收到它時的感受又随之襲來,不自覺地蹙眉。
江好輕輕搖了搖頭,把那些不合時宜的情緒擱置在一邊。将戒指戴在右手的無名指上,這才走近了按動門鈴。
門依然延用從前的人工開門,陳叔出來迎着她往院子裡走,“大冷天的,路上冷着沒有?怎麼沒和小言一塊過來呢?家裡派車去接也好。”
耳朵好像總是會不自覺地捕捉在意的人的名字,江好半垂着眸,答他:“他在忙呢,我趁着這會兒還出太陽,就自己先過來了。”
“也是,難得好天氣,可以走動走動。”
江好剛踏進門廊,便聽得裡邊說話的聲音,并不熟悉,大約是靳家的長輩。
房子裡的暖氣很足,門裡設着臨時衣櫥,用來暫時挂起來訪的人外穿的大衣。她把毛呢大衣脫下來,旁邊等候着的用人替她挂起來。
靳老打拼了一輩子,平時端的一副不怒自威,唯獨對江好時和顔悅色,和藹可親的長輩模樣。
一見江好,便朝她招手,“好好回來了,外頭冷不冷?快過來坐。”
“爺爺。”江好乖巧地喚了聲。
他身側最近的一張沙發空着,仿佛特意預留出來的位置。
江好頂着衆人打量審視的目光,坐在那個位置上,脊背及不可見的有些僵硬。皮質沙發柔軟,但在眼下,卻并不十分舒适。
“你和小言領證那天,本就該喊你們回來,小言說你們都忙。昨兒我給他下了命令,今天必須回來。”
昨天。
所以戒指,也是昨天臨時買的嗎。
心裡像打翻了一杯還沒成熟的橘子榨成的汁一般,酸澀得幾乎發苦。卻仍要壓下心底的起伏,維持着得體的笑容。
“這陣子在學校準備畢業論文,以後經常回來陪您。”
靳老笑着點點頭,止不住的滿意。
坐在對面的女人,大約四五十歲的模樣,保養得極好。就連發絲都是精緻的,華服搭配着首飾珠寶,處處彰顯着貴氣。
靳老平日裡喜靜,江好來的時候,家裡也沒有其他人。江好記憶裡隻在小時候和外婆一起來時,見過靳家的其他人,那時她隻用跟在外婆身後,外婆讓她稱呼什麼,她便向對方問好。
眼下她叫不出對方的稱呼,索性向着對方微笑颔首。
對方的視線遊走在她身上,最後落在她無名指的戒指上。
江好仍不習慣面對這樣的打量,指尖無意識地蜷了蜷,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周圍。
七八歲模樣的小男孩,從沙發上跳下來,玩着手裡的玩具。
身旁的人互相寒暄着,一副和樂的模樣,卻又不如尋常人家裡親戚相見時那樣親切,各懷着不同的心思。
靳斯言不在,無人提開始家宴這件事,就連平日裡最注重時間觀念的靳老,此刻也一派不在意的模樣。
偶爾有幾位靳家的長輩過來和江好閑聊,說些不痛不癢的話題,江好很清楚,無非是看在靳老和靳斯言的面子上。
“咚——”
忽然從客廳的一處傳來低沉卻突兀的琴音,不知是不是江好的錯覺,衆人的動作似乎有一瞬的停頓,而後不約而同地看向聲音的源頭。
小男孩用手裡的玩具車,重重按在三角鋼琴的琴鍵上。
小男孩母親的面上露出慌張的神色,連忙跑向小男孩,将他抱了起來,遠離那架鋼琴。小男孩不樂意地在她懷裡鬧着,伸長雙手掙紮着。
靳老的面色沉下來,本就不怒自威的面色沉了下來,拐杖敲了敲地面,雲煙古樹形狀的木質拐杖和實木地闆接觸,發出沉重的悶響。在此刻的一室之内,顯得格外明顯。
江好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吓了一跳,肩膀不自覺地縮了縮,垂眸看着地面上木質的紋理。
“平日裡不把孩子教好,出來就會起笑話。”靳老的目光落在孩子的父母身上,帶着壓迫感的威儀。
他媽媽不住地替孩子道歉,爸爸面上頗為難堪,怨怪地看了眼妻子,回頭和靳老說道:“爺爺,是我的問題,以後一定好好管教。”
靳老地雙手搭在拐杖上,嘴角繃直,冷哼了一聲。
江好甚少見到靳老這樣的一面,眼觀鼻鼻觀心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靳老看向江好,神色和緩了些,說道:“那是小言小時候在家練的琴,他不喜歡别人碰他東西,雖然他這些年不在家,但平常除了定期來養護的人,其他人也不去碰。”
江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在此之前,她不知道竟還有這樣默認的、不成文的規矩,但想想是因為靳斯言,又覺得合理了些。
空氣仿佛都凝滞着。
靳斯言就是在這時,走進一室尴尬的氣氛中。
他喚了聲“爺爺”,仿佛感知不到不對勁的氛圍,目不斜視地經過衆人,走到江好的身邊坐下。
寬肩和胸膛的輪廓并不單薄,将質地柔軟的寬松羊毛衫撐起,分明的鎖骨在圓領處若隐若現。身上還沾着外邊的寒意,一如他眉目間的冷淡。
他的目光落在江好的耳垂上,似有停頓。
家宴在靳斯言回到家之後才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