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老坐在主位上,靳斯言和江好在他身側最近的位置。
靳老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忽然對江好說道:“你外公當年是我的老部下,我的好兄弟。我退下來之後,他也跟着我,商場上的事家裡的事,都是他跟着我一起打拼。”
靳老開口時,在場的人都安靜下來。
江好看向坐在主位的老人,他說着往事,那雙以往不怒自威的眼睛微微濕潤。
“你和小言結婚,我這心頭最大一樁心願了了,你外公應當也是高興的。”
江好垂下眼眸。
外婆外公,靳老,靳斯言的父母,也許他們都對此喜聞樂見。
她和靳斯言呢,也為這段婚姻感到高興嗎?
晚餐看似其樂融融的結束,江好走到回廊處透氣,剛走到轉角處,聽見隐約對話的聲音,已經有人在那了。
沒看清楚是誰,隻是其中個子較高的那人一頭白毛,相當紮眼。江好回想了下,似乎在餐桌上見過,有些隐約的印象。
她正欲轉身離開,卻無意聽見對話的内容。
“靳斯言真跟那小門小戶的結婚了?”
“當然是真的。不過要我說,那張臉倒是長得不錯,其他方面到底是比不上門當戶對人家教養出來的。”
“比肯定是沒法比的,可誰讓他們是‘父母之命’呢。”
“可得小聲了,老爺子聽不得這個。”
“是他聽不得罷了,我看這在座的沒幾個能不知道當年的事兒。”
江好的手攥着,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裡,卻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那人口中的“父母之命”,放在别處,也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意思,可放在這,指代的卻是一樁不可被提起的陳年秘聞。
靳老爺子膝下一女四子,靳斯言父親正是最小的兒子。當年靳老将家業交給子女們分管,老三不滿老爺子的安排,明裡暗裡地争靳斯言父親手上的資源。
最後那次競拍一塊地,老三存了心要和靳斯言的父親争,沒成想靳斯言父親多方打探,得了更多的消息。
這塊地并沒有原來放出的消息裡說得那樣值得。索性在競拍會上舉了兩次牌意思意思之後,就放棄了競拍。
老三在商業的手段并不多高,花重金競拍下那塊地之後,才知道那塊地的價值遠低于他花出去的錢。
老三懷恨在心,開車撞向了靳斯言一家所在的車。那天江好外公去接的人,車翻之後,靳斯言的父母當場昏迷,靳老三拿着刀還不放過小孩,外公拼了命才将靳斯言送出來。
事發時,才距離江好被送到江家不足半年。按照江好外婆的話說,“意思是,我這個一隻腳已經埋進土裡的老太婆,以後得自己拉扯這個還不會說話走路的小孩長大。”
靳家對不起江家。
所以無論靳斯言想不想,和她的婚姻都是必然的。
可這血淋淋的往事,卻不能是他人用來刺向她的言語嘲諷。可以說她窮,小家子氣,甚至是配不上他們靳家,但唯獨不能說這件事。
江好正要往外走,哪怕不顧一切地頂撞對方。可步子還沒邁出去,忽然被拉住了手腕。
靳斯言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後,
“别去。”
“可她們……”
可就這樣算了嗎。
江好的眉頭緊鎖着,少見的蘊着怒氣。
靳斯言伸手,指尖落在她的眉心,仿佛試圖撫平她蹙着的眉。
“不是讓你忍的意思。”
“交給我處理。”
靳斯言晦暗不明地笑笑,轉身指了指不遠處,兩面落地玻璃夾角前的那架三角鋼琴。窗外夜色和院子裡暖色的燈光,是這一幕的背景。
“還記得嗎?”
江好沒反應過來他突然跳轉的話題,“什麼?”
靳斯言的手沒有放開,牽着她往前走。他的手很大,輕易可以将她整個手腕握住,皮膚相貼之處,他的掌心幹燥溫熱。
他在鋼琴前坐下,見她仍還站着,擡頭與她對視着:“來。”
也許是夜色溫柔,也許是靳斯言的眼眸引人深陷。
江好在他身側坐下。
真皮的鋼琴凳上,兩人并肩坐着。
靳斯言原先攥着她的手,緩緩移動着,改變姿勢,直至和她十指相扣。他轉頭看着她,眉眼溫柔,輕笑了笑。
而後,他仍保持着與她十指相扣的姿勢,指尖落在琴鍵上。
久無人使用的鋼琴,再次響起樂章。
江好的手随着他的手在琴鍵上移動着,不敢松手也不敢緊扣,生怕影響靳斯言此刻的彈奏。
眼前的畫面似乎與久遠的記憶重合。
有一年冬天,外婆帶着她來靳家,大人們坐在沙發上,總是說着一堆她聽不懂的話題。
靳斯言像童話書裡的小王子一般,走過長長地樓梯到她面前,輕捏了捏她氣鼓鼓的小臉,“怎麼不開心了?”
“我聽不懂外婆和爺爺說的話。”
靳斯言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又回身揉了揉她的發頂:“好好還小,隻要開心就行了,不用聽懂大人在聊什麼。”
小江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忽然記起什麼似的,“對了,外婆說,現在是你練琴的時間,我不能打擾你。”
“沒關系,你想聽我彈鋼琴嗎?”
靳斯言把她抱上鋼琴凳。
小時候總覺得這架鋼琴很大,江好費勁才能爬上鋼琴凳,現在回想起來,也許是她當時太小了。
當時十幾歲的靳斯言,正是這樣牽着她的手,彈奏着同一首樂曲。
兩個畫面逐漸重合在一起,江好有些鼻酸。
原來他還記得。
他們曾十指緊扣地彈奏着。
和現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