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斯言的指骨修長分明,皮膚白皙的手背上布着幾道明顯的青筋。
江好與他交扣的十指微僵,擔心影響他的彈奏,又微微放松些,跟随着他的手在琴鍵上方移動着,彈奏出的音律柔和而治愈。
相貼的肌膚,分不清是誰的掌心在發燙。
落下最後一個琴音,靳斯言偏過頭看着她:“還記得嗎?”
視線交錯,望進彼此的眼底。
江好點了點頭。
和那時候是同一首曲目。
這些年常出現在她夢裡,卻一直不知道名字的鋼琴曲。
遠處靳老看着比肩坐在鋼琴前的二人,忽而感慨,“很多年沒見小言彈琴了。”
立于靳老身側的陳叔應道:“上一次在家裡彈琴,還是在他出國前,也是和好好一起。”
靳老寬心一笑。
“沒人比這倆孩子更懂彼此。讓他們走到一起,也許就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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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靳家以往的習慣,沒有特殊情況,家宴後大家都會留在這邊住一晚。
作為已經領過證的小夫妻,自然沒有給江好預備單獨的房間。
傭人預備了換洗衣物送來,江好洗漱之後坐在沙發上,沙發另一側的靳斯言正在看一份文件。
除了靳斯言偶爾翻動紙業的聲音,房間裡針落可聞,江好後知後覺地有些尴尬,打開手機漫無目的地打發時間。
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卻總是回想起她和靳斯言牽手彈琴的畫面。
江好打開短視頻軟件,輸入幾個關鍵詞,搜索了一會兒,始終沒有找到方才靳斯言彈奏的曲子。
她偏過腦袋,看向靳斯言。猶豫片刻,便撞上了他的視線。
她的心上一顫,這才道:“你剛才彈的曲子是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靳斯言還未開口,樓下有一陣嘈雜,接連着是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響。
這聲響來得猝不及防,在安靜的夜晚裡顯得格外駭人。
江好一抖,下意識地抓住靳斯言的袖子。
靳斯言不動聲色地低頭看着她,卻又在她望過來時,偏開了視線。
江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騰地松手站起身來退開一步。目光閃躲,手腳都仿佛無處安放,指了指門的方向:“我去看看。”
靳老眠淺,這個時間,大概沒人敢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
自小外婆教導江好少聽少看,她不是好事的人,不過是人在尴尬時給自己找事情忙。
江好将門打開一些,此刻走廊裡靜悄悄的,隻餘樓下傳上來些許對話的聲音。
正松了口氣,打算關門裡時,之前給她送過換洗衣物的小茹,從隔壁房間裡退了出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撞上。
“少夫人!”
“……”
這個稱呼……
江好黑線了一下。
小茹熱情地走近問她:“您有什麼需要嗎?”
“啊,我就是想問問,樓下發生什麼事了嗎?”
小茹小聲道:“靳老發了好大的火,把最喜歡的一隻建盞都砸壞了。”
靳老年事已高,雖說身子骨還硬朗,但也聽取私人醫生的建議鮮少生氣。
本來隻是随口問問,此時不由得有些好奇,什麼事情能讓靳老大半夜發這樣大的火。
“你知道原因嗎?”
小茹左右看看四周無人,湊近她道:“我隻聽了個大概,好像是老三家的什麼花邊新聞,被人曝光發在了網上,雖然很快公關删除了,但傳播範圍還是不小。靳老說父母管教不嚴,他要動家法呢。”
“老三家……”江好喃喃道。
當年造成那起悲劇的人,正是小茹口中這位“老三”,也在事故裡去世。
“去去去,哪家的規矩,許你在這說這些?”兩人大約都沒什麼經驗,竟沒注意陳叔已經走到了近處。
小茹朝着江好眨眨眼,輕手輕腳地走開了。
但她說的畢竟是事實,陳叔歎了口氣,轉而對江好說道:“老爺子要動家法,以儆效尤,讓大家都去正廳。”
直到江好坐在正廳裡,看着哆嗦着跪在中間的少年,才将這“老三家”對上号。
竟然就是今晚被江好撞見的那位口無遮攔的人。
原來是靳老三的孫子,他父母與靳斯言平輩,他按理應當稱靳斯言為“小叔叔”。
那頭紮眼的白發,此刻随躬着的脊背低下去,仿佛失去了耀眼的亮色。
江好小幅度地扭頭看向靳斯言,他慵懶舒适地靠在沙發背上,雙腿随意地交疊着搭在地上,面上淡漠自在,自是一派與他何幹的模樣。
江好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想起靳斯言和她說的那句,“交給我處理”。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眼前的事兒,和他有些關系。
事發突然,又是深夜,一堂表情嚴肅沉重的人身上,是各式各樣的家居服。
靳老坐在主位上,呼吸間胸膛起伏着,看樣子是被氣得不輕,從陳叔手中的托盤裡拿過戒尺。
站着的那對夫婦,眼見着焦急起來。女人“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兒子身邊,“明傑知道錯了,您别罰他。”
江好仍是懵懵的,隻從小茹那裡聽了大概,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樣的“花邊新聞”。
靳斯言倏然攬了攬她,江好怔愣了一下,卻見他另一隻手裡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着什麼。
屏幕的亮度沒有調得很高,江好悄悄地挪了挪,湊近了些去看。
《靳家未成年曾孫被女友爆光,頻頻參加多人運動,疑似備戰鐵人多項!》
這媒體還真是損啊……
配圖是原博的截圖,還有幾張打了碼的、場面相當“混亂”的糊圖,但那一頭白毛依然很紮眼。
估摸着她看完的時間,靳斯言将手機熄屏,卻仍保持着虛攬着她的姿勢。
不知那靳明傑怎麼想的,忽地轉向靳斯言,倉皇道:“小叔叔,是不是因為我今天說小嬸嬸……”
靳斯言面色冷淡,銳利的視線掃過去,靳明傑又急忙改口,“不是不是,小叔叔你救救我吧。太爺爺最疼你了,你幫我說說話吧!”
靳斯言始終漠然。
不僅是對靳明傑,對除了靳老以外的所有人都是這般。甚至懶得做點表面功夫敷衍對方,自持着矜貴俯視着他人。
即便如此,也沒人敢怒敢言,就連靳家的一些長輩也忌憚他幾分。
“上梁不正,下梁歪。還想讓小言給你求情,你這……你這……”
靳老用戒尺指着跪着的靳明傑,不知是被氣得說不出話,還是不齒于說出那些肮髒事。
“跪好!”老爺子中氣十足道。
他親手動家法,年輕時扛過炮筒子,退下來後也依然注重身體,下手的力道穩準狠。
坐在對面一側的人,佯裝看着正廳中間的幾人,實則目光不時地掃向她和靳斯言。
靳斯言的體溫隔着衣服的布料傳遞過來,江好竟覺得接觸之處發燙。
靳明傑下意識去擋時,手心挨的那幾下,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更不論身上其他地方。
整個正廳裡,盡是他的哀嚎聲。
三十下戒尺打完,靳明傑匍在地上,哭得涕泗橫流。
他母親跪在一旁哭,卻隻能眼睜睜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