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長什麼樣?”高氏接過木鈴铛,聲音不受控制地有些發抖。她曾見過這種木頭雕刻的精巧鈴铛,也是一樣的發不出聲音,但雕刻之繁複即便是世間技藝最為精湛的工匠也無法輕易制作。
隻不過她見過的那隻,上面刻滿了流雲,這隻則是一棵擎天的巨樹。紋樣不同,卻毫無疑問出自一個地方,渡落山。
這是渡落山的信物。
卞荊看到母親的神情,知道自己可能做錯事了。他努力回想,卻很難想起一些細節。
“就是一個穿紅衣服的男人,帶着一個小孩子。他長得很好看又很高。”
紅衣服的男人?她印象中喜歡穿紅衣的男人隻有……高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随即暗自搖頭,不可能是張衾音,他多少年沒有出山了,怎麼可能此時下山系鈴?
卞荊有些忐忑地看着高氏,隻見她思索了一會兒,眉頭突然舒展開,又轉頭盯着卞荊看了好一陣子。看的卞荊眼睛開始有些飄,才輕輕開口說了一句。
“你跟我進來。”
卞荊隻好跟在母親身後進了屋子。
高氏進屋後,就讓卞荊在桌邊坐下,然後自己坐在了另一邊。
兩人圍坐的簡陋木桌上,除了一塊抹布,就隻有一盞明滅不定的燈火。燭光不亮,将他們的面龐映得有些朦胧,就像是隔了一層紗。
“你覺得世上有神仙嗎?”高氏垂着頭,突然輕聲問了一句。
“沒、沒有吧。”卞荊有些不适應這麼正經的談話方式,雖然面無表情,但心裡已經有些坐立不安,又突然間聽到這麼一句問話,回答便有些磕磕巴巴。
“如果有神仙的話,世上應該沒有壞人了吧,聽說神仙什麼都知道,可是現在還是有很多強盜和賊偷。”
“是啊,如果真的有神仙倒好了,起碼能庇佑世人。可惜這世上沒有真的神仙,有的隻是人。而人縱使能呼風喚雨、移山填海,也終究逃不過自己心中的欲念。”
高氏自顧自的說着,似乎想起了什麼,也不管卞荊能不能聽懂,語氣突然加重,“所以,我要你記住,無論以後你有多大的本事,即便能令天地變換,也不要妄圖去改變哪怕一個普通人的命運。”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沒有權力,也沒有資格去更改。”
卞荊怔住了,他看着面前陌生的阿娘,覺得她的話裡有一股濃重到化不開的悲傷,像是冬夜裡一場下不完的雨,又濕又冷,直直地淋在人的心頭。
可偏偏高氏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很亮,沒有絲毫的淚水,如豆的燭光映在她的眼瞳裡,像是燃燒着一場焚天的大火。
……
與此同時,趙家靈堂。
趙掌櫃的靈柩前面,燃着一片燭火。
趙瀞辭默默看着眼前的這片燭火,已經跪坐了好久。有人告訴他這是長明燈,代表爹爹的魂魄,他今晚必須得看着這盞燈,不能讓它熄滅。
所以人死了,就變成了燭火嗎?
自從趙掌櫃咽氣,趙家人就忙活開了。
他們按照平淮一帶的習俗進行了招魂的儀式,随後便開始吊喪,等到入夜,就安排了幾個族裡的子侄輩和趙瀞辭一同在靈堂守靈。
這一切,在趙瀞辭眼裡顯得陌生又可怕。平日裡熟悉而溫暖的家一下子挂滿了喪幡,白慘慘的一片,顯得非常冰冷。
家裡來的人雖然多,卻都是生面孔,他們三五成群地來,在靈柩前哭泣一番,又三三兩兩地結伴離開。這麼一撥接一撥,直到夜間才安靜下來。
夜裡有點冷,風也有些大,窗縫裡吹進的風把燭火吹得明滅不定,來回飄忽跳動。
是爹爹在說話嗎?
趙瀞辭在恍惚中想着。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外面的風聲停了。他側頭看看窗外,黑漆漆一片,什麼都沒有。
回過神,趙瀞辭發現桌案上的燭火不知何時也停止了跳動,就像一幅畫一般定住了,火光不見一絲細微的抖動,連燒融的蠟油都半挂着不再流淌。
靈堂裡一瞬間安靜異常。
“哥哥。”
趙瀞辭本能地有些害怕,于是去喚身邊一個跟他一同守夜的人,這人算是他遠房的堂兄弟,比他年紀大不少,看樣子已經十七八歲了,此刻也跪坐着一動不動。
見堂兄不動彈,趙瀞辭以為他沒聽見,又叫了一聲,還爬過去用手去拍了拍他的胳膊,可他還是仿佛一座泥塑一般,置若罔聞,整張臉木木的,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他睡着了嗎?可沒有人會睜着眼睡覺吧。
見喊不動他,趙瀞辭又去叫了其他人,可是沒有人回應,靈堂内的所有人都靜默不動,也不出聲,仿佛連氣息都在這瞬間靜止住了,安靜得有些吓人。
“哥哥,你們都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瀞辭問話的聲音已經帶了一點哭腔,他慌張地想要站起來,跑到靈堂外去。
可是他跪坐了太久,腿早就麻了,一時間沒法站穩,險些撲倒在地上,好半天才踉跄地爬起來向外面跑去。
就在他手快要碰到門的時候,“吱——”一聲,木門從外面被人推開了。
這把趙瀞辭吓了一跳,他幾乎往後坐倒在地上。
門外,一個身形高挑,穿着桃紅色衣裳的人從外面跨了進來。
“你是誰?”趙瀞辭往後退了一步,這個人他沒見過。
雖然現在家中的人,他大多也不熟悉,偶爾有幾個認識的叔伯,也隻是年節時跟着父親拜訪才有些臉熟。但他直覺這個人不是族裡的人,他穿的這麼豔,趙家新喪,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穿成這樣來趙家。
“你覺得我是誰?”張衾音往前走了兩步,忽然蹲了下來,湊近趙瀞辭,盯着他的眼睛問。
趙瀞辭被突然湊近的人吓了一跳,不過他這才看清這個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