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又過了兩日,清晨時分。卞荊正躺着看窗外的景色,突然感覺馬車漸漸停了下來,遠處也隐約傳來人聲,似乎人還不少。
這是,到地方了?
他剛想起身,就聽見門外俞糧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準備下車。”
于是卞荊拖着他那一大包行囊下了馬車。
剛下車,沿着一條可供八騎并行的山路,就能看見不遠處的山腳有一片屋舍。那地方背靠高聳入雲的青山,周邊有耕作過的田地,鴨子成群地在小路上走來走去,倒是跟尋常鎮子差别不大。
此刻這條通向鎮子地山路上,停了十餘輛制式各異的馬車,一些看着幾歲或十幾歲的孩子,正從各自的馬車上下來,他們衣着樣貌各有差異,像是來自不同的地方。
“人倒是多,那馬車就不便再往前了,接下來你倆相互照應吧。”卞荊回頭,就看到張衾音站在車轅上,兩手揣在袖子裡,遙望着前方的十幾輛馬車,一臉看戲的模樣。
他今天穿了一身檀紅,原本有些披散的頭發也全部梳成了發髻,看着倒是有了太師叔祖的意思,正經了幾分。
我倆相互照應?誰倆?除了我還有誰要留下嗎?俞糧嗎?卞荊還沒想明白自己要跟誰相互照應,就看到馬車裡又鑽出來一個人,一身深藍色的麻衣,背着一個癟癟的布包,個子小小的,有些瘦,似乎也是八九歲的樣子。
那人一擡頭,卞荊就呆住了。
竟然是半個多月沒見的趙瀞辭。他看起來有點沒精神,人瘦了許多,原先有些圓的臉此刻已經有了尖尖的下巴,眼睛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像是大病了一場。
“阿荊。”趙瀞辭輕輕地叫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他看到卞荊,倒是沒什麼驚訝的表情,似乎是早就知道卞荊也在車上。
卞荊本來想問候一下,但是一想又有什麼可以問候的呢,這些天他肯定在忙父親的後事,此刻再提除了讓人傷心又有什麼用呢?
“你怎麼來了,你也是要上渡落山嗎?”他隻好問了一句廢話。
“嗯。”趙瀞辭點點頭,又回頭望了一眼張衾音,見他和俞糧已經轉頭進了馬車準備離開,就指了指,“他們說上山能學到很多東西,說不定能找到讓我爹活過來的辦法。”
“這樣啊……”原來是想複活父親嗎?
卞荊倒沒有覺得這是件不可能的事,這年頭連修士都有,這又有什麼稀奇。隻是他覺得這一定很難,畢竟讓死人活過來,是聽都沒聽過的事,但轉念一想,要是遇到這事的是他,他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去做,畢竟從小相依為命,那是唯一的親人。
“我在馬車上呆了三天,也沒見你,你這些天吃東西了嗎?”
俞糧每天都會準備飯菜,可自始至終都隻有卞荊一個人坐在桌邊。
“……吃過一點。”趙瀞辭并不想多說話。
這些天,他看着自己的父親下葬,又眼睜睜看着趙氏族人在宅子裡沒日沒夜地争吵,隻覺得好累,耳邊嗡嗡作響,好想躺下來睡一覺。
趙掌櫃走後,趙瀞辭才知道父親并不是一個普通的雜貨店掌櫃,他似乎有很多不為人知的過往,不說書房裡那些傳世的書籍字畫,光是留給自己的資财就能買下整個平淮城,這可不是普通的富有那麼簡單。
可那又如何呢,沒有爹爹在身邊,有再多的東西又有什麼用呢。
于是,趙瀞辭在離家的前夕,一把火把庫房給點了,無數的珍奇字畫、地契賬本在鮮紅的火光中付之一炬。趁着趙家衆人忙亂地滅火之時,他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大門,登上了去往渡落山的馬車。
卞荊看着眼前沉默不語的趙瀞辭,覺得他有些陌生,但一時間又說不出是哪裡變了。
“咚——咚——咚——”
卞荊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被太衡峰上傳來的三聲沉悶的鐘聲打斷了。那鐘聲明明聽着像是從極遠的山尖傳來,卻像是敲在心上,讓人心頭一震。
此刻張衾音的馬車早已遠去,隻剩趙瀞辭和卞荊兩個人帶着行囊立在原地,他們一聽這鐘聲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這是個什麼意思。
“阿荊,你看他們都走了。”趙瀞辭指着前方那十幾家馬車,它們已經開始陸續駛離,下車的人則紛紛背着行囊沿着山路向太衡山腳的鎮子走去。
兩人對視一眼,也快步跟上。
……
卞荊一邊拖着自己的大包裹,一邊走着神,除了腳下的路,别的并不理睬。趙瀞辭則一直擡頭看着高聳入雲的山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走在二人面前十幾步遠的,是三個十來歲的少年人,他們身着翎羽織成的袍服,樣式奇怪,卻非常華美,正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些什麼,看樣子相互之間十分熟稔。
“诶,你瞧,前面那個是不是周樟甯?”其中一個少年悄聲說。
“哪個周張甯?你說那個背着木匣的?”
“前些年周家不是有個嫡系子弟被趕出家門嗎,還放話讓他一日不學劍就一日别回家,說的就是周樟甯。周家還不許任何人教他除劍術以外的東西,所以他雖然一直被稱作百年一遇的劍術奇才,卻從未正式修行,也沒有拜入任何宗門。”
“那我也知道了,我爺爺前些年還經常說,我要是敢學周樟甯,就打斷我的腿。但不會是他吧,算來他早過十六歲了,還是世家子,渡落山不是不收世家子嗎?”
“你别不信,我之前見過他,就是這個樣子,一會兒你等着看吧。”
周樟甯?世家?趙瀞辭在心裡暗自記下。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鎮口,那裡豎了一塊石牌坊,上書“衡靈鎮”,幾個字中規中矩。牌坊下擺着一張簡陋的木桌,上面擺着一個開着口的木頭箱子,木桌後面則站着一胖一瘦兩個書生打扮的青年人,似乎是在等着衆人的到來。
瘦一點的那個書生見衆人都走到他跟前了,就理了理衣袖,又清清嗓子,大聲說:“都到齊了吧?排好隊,一個一個到桌前抽簽。”
衆人便按照先來後到的次序排成了一隊,卞荊他們由于來的最晚,排在了最末。而排在最前面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梳着兩根長辮,在木桌前站得筆直。
瘦書生用手裡拿着的秃頭毛筆,點了一下那個小姑娘的額頭,就見筆尖亮起一團亮光,又轉瞬即逝。他問道:“楊雲珂?”
“是。”小姑娘點點頭。
見她點頭,另一個身形略胖的書生就在手中的書冊上勾畫了一下。
“抽一塊牌子。”瘦書生把那個木箱推到楊雲珂的面前,示意她伸手進去。
楊雲珂深吸了一口氣,就把手從木箱上方的小口中伸入,取出了一塊老舊的木頭牌子,上面歪歪扭扭似乎刻了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