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很快,也不管後邊的小孩能不能跟得上。
卞荊見瘦書生大步向前,就馬上拖着行囊也跟着進了鎮子,不過他的包裹實在是沉,走了十幾步就要歇一歇。
“走吧,我幫你拿。”
那個胖胖的書生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卞荊身後,笑眯眯的,一手就抓起了包裹的另一端。
……
說是在鎮子的另一頭,果真幾乎橫穿了一整個衡靈鎮,才看到那一間書肆。
書肆有一塊挂在外面的牌匾,上面寫有“衡靈書肆”四個大字,字體中正大氣,顯得店鋪門面十分寬敞,可書肆内的布置雜亂不堪,一副很久沒人打理的樣子。
“就這了。”瘦書生對着書肆一指,也不等卞荊作什麼反應,就招呼胖書生,兩人一起繼續沿着路離開了。
卞荊把沉重的行囊放在了書肆門口,就捏着木牌走了進去。
小心跨過翻倒在地面的書堆,又拐過兩個歪斜的書架,卞荊就看見一個模樣六七十歲、須發皆白的老頭正在一張躺椅上呼呼大睡。老頭看着年紀有些大,精神卻很好,悠長的呼吸把灰白的長須吹得上下翻飛。
這讓卞荊想起了平淮城教書的鄒先生,他也是留着這樣的長須。不過鄒先生身形十分幹瘦,面頰凹陷,仿佛骨頭都是脆的,不像眼前這位老先生,模樣雖然年邁,身形卻十分健碩有力。
看樣子,這書肆也沒有别人了,是現在叫醒他呢?還是等他睡醒?卞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新來的?”就在小孩猶豫不決的時候,一道含糊不清如同夢呓的聲音響起,擡頭一看,那老頭已經轉過頭,微微睜開了眼睛,隻是似乎還不清醒。
“是,我叫卞荊。我剛剛來到衡靈鎮,在鎮子口抽簽,抽到了衡靈書肆,所以就過來了。”卞荊老老實實地站着回答,将木牌放在了旁邊的一張小幾上,推向老頭。
老頭稍微又睜開一些眼睛,似乎是想仔細看看眼前的人。他呆滞地看了卞荊一會兒,眼睛突然睜大了,猛然回過了神:“你說你叫什麼?”
“卞荊?”
“姓卞?卞……有意思。”老頭低聲念叨了一句什麼,手指微動,似乎是在琢磨什麼。
很快,他就怪笑了一聲,“算了,來都來了,先待着吧。後院東側有個屋子,自己收拾收拾,缺什麼自己買。收拾完了再來找我。”
話一說完,老頭就在衣襟裡掏了兩把,拿出一個小布口袋丢給卞荊,翻個身合衣繼續睡了。
布口袋入手沉甸甸的,像是錢袋。
原以為是些碎銀子,卞荊打開一看,才發現裡面放着些大小相同、散發微微光華的寶石,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入山考驗還能有錢花的嗎?
卞荊捏捏布袋子,又看看老頭,見他似乎又沉沉睡去,就隻好帶着行囊先去後院收拾。
……
書肆裡雜亂,沒想到後院卻還算整潔。
跨進東側小屋,就看見裡面有一張靠窗的木床,上面的褥子已經鋪好了。木床邊上是一個樣式簡單的小木櫃,有一人高,上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似乎已經閑置了很久。
看來隻要稍微把木櫃擦一擦,今晚就能安心住下。
住過茅屋也蹲過土窯的卞荊,對現在的卧房十分滿意,他将書肆門口的行囊拖進後院,很快就在東側屋子安頓好了。
此時,日頭已經偏西。
卞荊肚子空了太久,開始有些難受,才想起自己已經大半天沒吃東西了。他在床邊呆坐了片刻,就開始翻高氏給帶的糕點,沒想到居然翻出了好幾樣,什麼蒸糕、糖炒栗子、小米粽等等。
他胡亂抓了幾塊先填肚子,卻總感覺有些膩,勉強啃了幾塊,還是餓。
現在,住的地方是有了,可吃飯還沒着落。
按理說,自己到這書肆是來做工,既然是做工,那就應該是管飯的吧?不然吃飯也是個問題。算了,先去問問,說不定膳房還能有點吃的東西。
卞荊抹一抹臉上的糕點碎屑,就準備去找老頭。
他跨進前院的書肆,以為那老頭總該醒了,沒承想還在大睡,一副要睡到日落西山的架勢。
“老先生,這有膳房嗎?”卞荊走到他跟前,想叫人,卻拿捏不好叫什麼,不過叫老先生總沒錯,“我有點餓,想做點東西吃。”
卞荊其實更想問會不會有人做飯,不過這書肆裡就他們二人,想也知道老頭不是那種會照顧小孩的人,何況他是來做工,又不是來做客,哪有主人給他做飯的道理。
換在以前,卞荊是絕對不會想着自己做飯的。畢竟他吃東西也不挑剔,高氏做什麼他就吃什麼,所以極少關心這些。現在不同了,自己獨自一人,總得學着自己照顧自己。
“我姓薛,叫薛牧山。膳房有,在後院,自己找,但裡邊沒什麼東西。不是給你靈石了嗎?缺什麼自己買去。”薛牧山懶懶地回應,末了又補了一句,“你自己管自己的就行,不用管我。”
原來那包東西叫作靈石。看來這裡确實不用金銀銅錢,而是用靈石買賣東西。那得先去膳房好好看看,萬一自己呆的日子長,該有的東西還是得有。
卞荊沒有再打擾薛牧山睡覺,自己在後院繞了一圈,就找到了膳房,裡面鍋碗瓢盆倒是齊全,柴火也堆了一牆角,隻是不見一粒米,一顆鹽。
顯然是個從未開過火的地方。
算了,那就先去街市上看看吧。
……
出了書肆,卞荊就發現街面上人明顯多了。他們剛入鎮時,這還仿佛一個空鎮,放眼望去空無一人,顯得空蕩蕩的。而此刻,衡靈鎮似乎活了過來,來往的行人步履匆匆,到處熙熙攘攘,讓卞荊有一種自己還處在平淮城的錯覺。
沒走多遠,卞荊就聞見了一陣鮮香,四處張望,發現不遠處有一家湯餅店,這香味就是從店鋪裡傳出來的。
而在這湯餅店的門口,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跟趙瀞辭、卞荊二人搭過話的柳茵茵。
柳茵茵此刻正頹喪地坐在湯餅店門口的石階上,手裡拿着塊鍋盔在啃,一身綴滿翎羽的袍服直接拖在地上,沾了不少灰塵。
“是你啊。”柳茵茵也發現了卞荊,他高興地招招手,示意對方過去,沒等卞荊走到跟前,就立刻開口,“在鎮口時,還沒問你名字呢。我叫柳茵茵,柳樹的柳。這名字聽起來太像個女孩,所以一般都讓别人叫我柳茵。”
柳茵茵神态自然,就好像他不是剛來這裡,而是自小在湯餅店長大,而卞荊就是他住在隔壁的朋友。
“我叫卞荊,卞……就是那個卞。你怎麼坐在這?”卞荊回答,他看看柳茵茵,又擡頭看看鋪子,果然看到了“佟家湯餅”的字樣。
“這不是剛到嗎,湯餅店的婆婆讓我先吃點東西,明天再開始學手藝。唉,我在家連膳房都沒進過,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既然到了這裡,考驗多半與這湯餅有關,希望不會太難吧。”
“上山的考驗與抽到的地方有關嗎?”如果是這樣,自己抽到的是一間書肆,入山的考驗該是什麼呢?
“肯定啊。我之前不是跟你說渡落山不養閑人的嗎?其實是渡落山認為,修行隻是一種獨特的活法,修士呢,跟商人、農夫也并無不同,商人牟利、農夫種地、修士問道,都隻是一種身份而已。剛入渡落山的人通常還不曾修行,稱不上修士,那就得先體會人世間其他身份的活法,明白了人怎樣活着,才能明白要怎麼修行。光在家裡養尊處優可不算真的活過。”
見卞荊似懂非懂,柳茵茵啃了一大口鍋盔,繼續說道:“簡單來說,就是被渡落山接引的人雖然不是出自大世家,但一般祖輩都是修士,隻有極少的人是來自塵世,因此大多已經離普通人的生活太遠。這入山考驗就是讓我們重新回到塵世之中,體悟修行之道。所以,你抽到的地方就是你接受入山考驗的地方,而考驗内容多半與你做的事有關。”
“其實這樣看的話,像你們這樣來自塵世的,也許這入山考驗會容易得多。”柳茵茵看卞荊一臉懵,突然手指天空,把話題一轉,“你知道整個靈居界,離天穹最近的是哪裡嗎?”
離天空最近的?最高的山嗎?
卞荊搖頭。
“是渡落仙樹的樹頂。仙樹之高,天下無人能越過。”柳茵茵又指指腳下的土地,“而唯有紮根土地,才能觸到天穹。這就是渡落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