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通過了考驗,自然就要上山去。
唉,雖說可以明日再走,但遲一日早一日又有什麼分别呢?總是要上山的,自己沒辦法在衡靈鎮呆一輩子。
想清楚這點,柳茵茵就打算入夜前上山去。于是剛過晌午,他就收拾了東西,跟婆婆告别,沒想到婆婆還給他準備了一些鹵肉,說是讓他帶上山去吃。
推脫不過,隻好收下,隻是臨走之時,他把那一百枚靈币留下了。雖然不多,卻也是一番心意。
背着行囊走在街上,他準備再去跟卞荊打聲招呼。即便自己打算馬上上山,但書肆不遠,跑一趟的時間還有。
此時,積雪已經被來往的人踩化了,青石路變得有些泥濘。成堆的灰黑色積雪被掃在路邊,也不複清晨時的潔淨。可遠處的幾座山峰還是覆蓋着純白的雪,似乎沒有什麼能使它們染上灰塵。
……
這還是柳茵茵第一次來卞荊這。
是個普普通通的書肆,沒有什麼特别之處,隻是很冷清,不僅鋪子裡沒人,路過的行人也似乎沒有往裡瞅一眼的興緻。
他愈發肯定這裡不簡單。
走進去,随手拾起一本落在地上的書翻看兩眼,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書肆裡賣的居然還有塵世孩童的啟蒙書籍,卞荊得背這個?
“哐當。”似乎是什麼打翻在地的聲音。
聽見聲響,柳茵茵把手裡的書随手放在架子上,就往裡走去,想看看是不是卞荊。
果不其然,重重書架的後面,一個八九歲的小孩正在翻箱倒櫃,似乎在找什麼。
“嘿。”柳茵茵打招呼。
那小孩一扭頭,看清來人,眼睛就亮了。
“柳茵!你怎麼來了!”卞荊主動開口問,不過他馬上就想到了,有些吃驚,“你要上山去了?”
自從柳茵茵發現自己考驗的實際内容,就告訴了卞荊。自己即将攢夠一百枚靈币上山的事情,也在兩人的意料之中。
“嗯。”
柳茵茵把自己的打算,以及梅子田的話說了一遍。雖然自己比卞荊要大上五六歲,卻沒有把他當成小孩,而是把他當作真正可以交流的朋友。卞荊身上,有一種跟他相似的東西。
“那你準備去哪呢?”卞荊低頭看着柳茵茵拿出來的白玉腰牌,總覺得這玉牌上的松瀑紋樣盯久了,似乎耳畔都是隆隆的水聲。
“松瀑峰吧。”柳茵茵說,“太衡峰也很好,但是我還是想學些煉丹煉器之術,比起跟人打交道,還是琢磨器物容易些。”
話雖這麼說,但柳茵茵與人相處的本事,比一般人強上不少,不管什麼性格、來曆的人,他多多少少都能聊上幾句,往往一番談話下來,相互之間就成了朋友。
柳茵茵雖然沒說,但他選擇松瀑峰更加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在煉丹或者煉器一道有所成就的修士,往往比同境界的其他修士地位更加超然。
即便境界提升相對困難,但在擁有更強大的實力前,成為這二者之一,是積攢人脈的捷徑。這對于沒有什麼家世背景的柳茵茵來說,是立足于靈居界最快的一條路。
卞荊“噢”了一聲,對柳茵茵的選擇沒什麼看法,在他的眼裡,渡落五峰其實都差不多,去哪上學不是上呢。
“你呢?背書有進展了嗎?”收起腰牌,柳茵茵反問。
“還行,背了二十多本。”經過了這幾個月,他也看開了,三千六百本呢,虱子多了不癢,“不過我發現,隻要在沒背完的地方折個書角,這本書就不會亂跑了,能安安穩穩一本本來了。”
卞荊拿過旁邊一本書,把折頁的地方示意了一下。
自從他發現這裡的書會亂竄,想了不少法子讓它們聽話,甚至找了一根繩栓在自己身上或者威脅用火燒了它們,卻沒什麼效果。這折頁的辦法,還是他無意中發現的。
“背的都是些什麼書呢?”
“什麼都有,最近在背的是一個地方的縣志,記錄了一些發洪水、流寇侵擾之類的事件,時間太細事情太多,有點麻煩。之前還背過一些醫書或者話本,醫書還不是醫人的,講的淨是些幫母豬下崽之類的事,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話本倒是些以前聽過的故事。”小孩講起這個,一臉僵硬。
“……總之有進展就是好的。”柳茵茵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原本以為看清入山考驗本質的他内心有一絲絲崩潰。
天哪,如果湯餅店的考驗是為了讓自己克服兒時留下的恐懼之心,在正式修行之前去除雜念,那卞荊背這些是為了什麼?難道修士還能被難産的母豬踢嗎?還是說他小時候被豬踢過?
不過他沒把這些話說出來,隻是可疑地沉默了半晌。其實就算真的問了,卞荊也隻會如實回答他。
被豬踢,是沒有過的,但他曾經被豬拖着跑了大半個山頭,那是一種非同凡響的、風馳電掣的感覺。
“反正不管背不背的完,也隻能先這樣了。”卞荊聳聳肩,又開始彎腰繼續翻箱倒櫃,整個人幾乎都要鑽到櫃子裡。
“你在找什麼?”
“找香料。”悶悶的聲音從櫃子裡傳出來,“我跟薛先生在後院烤魚,沒有香料。”
“你這日子過得倒舒服。”柳茵茵原本還想自己先上山了,小孩會不會一個人難過或者無聊,現在看來是多想了,“那你繼續找,我先上山去了。”
卞荊聞言突然從櫃子裡又竄出來了,一個亂蓬蓬的腦袋向外探着。
“這就走嗎?要不要吃條烤魚再走?”
“不了,再不走入夜前到不了松瀑峰。我們山上再見。”柳茵茵抓起白玉腰牌,轉身擺手告别,腳步輕盈。
“好,山上見。”卞荊望着他的背影,愣愣地回答。
……
後院裡架了個泥竈,上面正用炭火烤着三四條魚。
“幹嘛,一臉喪氣。”薛牧山正翻動着烤魚,還時不時用手扇扇,見卞荊手裡掐着一袋香料回來,就問他。
其實卞荊也沒有一臉喪氣,他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隻不過眼睛低垂着。薛牧山似乎跟高氏一樣,跟這小孩處久了,能從他細小的習慣裡看出些什麼。
“柳茵茵上山去了。”卞荊在薛牧山身邊的石墩上一屁股坐下,不動了。
“哦……湯餅店那小子啊?”薛牧山瞅了卞荊黑乎乎的頭頂一眼,發現他居然有三個發旋,難怪每天頭發亂的跟草窩一樣。
“上山就上山嘛,畢竟三個多月了,不算遲卻也絕對算不上早。”他熟練地拆開香料袋子,拈起一些細碎的香料,就一邊翻動一邊細細地撒在烤魚身上,頓時發出一陣“滋滋”聲。
加了香料的魚果然不一般,原本隐隐的魚腥味被掩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讓人直流口水的鮮香。通紅的炭火在下雪天的後院裡熏出一片氤氲的煙霧。
“是不是現在就我還在這了?他們好像一個個都能上山去了。要不然我跟先生你一起在這養老吧。”小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
他有點失落。
趙瀞辭是跟他一同來的,可他直接就上去了,現在柳茵茵也走了,自己卻還在背這些有的沒的。要知道,已經背完的二十多本書,都還是他特意挑出來書頁薄的呢,要是那些青磚一樣厚的書,恐怕一本就要背上大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