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第一次遇見張衾音這樣出劍絲毫不留餘地的劍修,不做試探,不計代價,步步緊逼,不僅不給對手喘息的時機,也不給自己片刻的停留,時刻在以性命搏殺。
像一條已經瘋了的野犬。
一陣金石碰撞的聲音過後,元戟橫撐木杖抵住了面前的劍刃。
“這就是渡落山的待客之道嗎?接了拜帖,卻半路截殺?”元戟冷笑,額角青筋暴起,眉心的黑痣幾乎要滲出血來。
“徒弟接的拜帖,又不一定是師父的客人。”張衾音眨眨眼,卻不收手,催動靈力将劍刃往前,“何況,哪有客人不去前廳,淨往後院跑的呢?雲栖峰可不在這個方向。海棠年紀小,家裡進了髒東西都不知道。”
“有意思嗎?放出消息引元家查探的是你們,如今又擺出這幅樣子?呵,還是說有客登門,家裡看門的狗卻不知道?讓開!”元戟喝了一聲,再次揮開長劍。
張衾音順勢微微轉身,後退幾步持劍站定:“我确實不明白。要我說,姓元的有一個算一個殺完了事,哪有那麼麻煩。”
見兩人分開,尚有餘力的幾個黑衣随從立即上前,将張衾音圍住。
“你殺不了我,也不能殺我。”元戟撣撣衣袖上的塵土,一揮手讓随從都退開。
真要拼個死活,别說眼前這幾人,就算再來幾十個,也未必攔得下張衾音。
元戟心裡清楚,自己不可能真死在這,不說元家與眠月宗會如何,渡落山主那裡他就沒法交代。何況,渡落山若有心挑起事端,便不會這麼多年與世隔絕。
而且,當務之急是要見到白埜,弄明白那孩子是怎麼回事,渡落山的目的是什麼,而不是在這跟這條瘋狗撕扯。
“你也未曾親眼所見,為何笃定元钺是因元家人而死?”
“若是親眼所見便好了。也不用見一個再殺一個。”張衾音聲音低沉,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指輕撫劍刃,眼睛有些失神,似乎沉浸在思索之中。
元戟直覺不好。她看着張衾音的神色,心開始往下沉。
“下、下雪了?”
一名随從突然開口,衆人下意識擡頭望去,隻見不知從何時起,天居然暗了下來,大片鵝毛般的雪花正紛紛揚揚地從天上落下,靜谧無聲,卻帶着一絲壓抑的氣息。
“怎麼回事?剛剛不是還晴着?”另一名随從疑惑。
就在他們為這突然變化的天氣愣神時,一聲慘叫突然炸開。
“啊——手!我的手!”
循聲看去,一名黑衣随從正驚恐地捂着自己右手大叫,手掌之上一片通紅,布滿鴿蛋大小的燎泡,如同浸過滾油,可怖異常。
“雪!這雪是燙的!”他慘叫。
他這是燙傷?可雪怎麼會是燙的?
很快,又有一片雪花悠悠落下,衆人眼見着它落在一人的肩上。幾乎是瞬間,雪花消失不見,那人肩頭的衣物卻迅速變得焦黑,随即化成灰燼落下,而肩頭的皮膚已一片血紅。
“少宗主,這雪有問題!”随從捂着肩膀,看向元戟。
這确實不是普通的雪,眼前如夢似幻的雪花,足以焚毀世間萬物。
“你們先走,這裡交給我。”眼見着成片的大雪即将壓下,元戟吩咐身邊的随從先行離開,又對着張衾音說,“他們不是元家人,放他們出山。”
聽見這話的随從們有些踟蹰,出行前宗主命他們跟随元戟出行,并要求記錄一路見聞,事無巨細皆需上報,如今他們先一步離開,似乎不妥……可眼前這人,又不是他們所能抗衡,留下來怕是死路一條。
張衾音不說話,還是站在原地,雪色的長劍上不知何時凝結了一層冰霜,他正百無聊賴地用手指一點點摳着,烏黑的發絲垂到額前,神情專注。
昏暗的天光下,他一身紅衣立在雪中,顯得有些落寞。
歎了口氣,元戟示意随從們直接離開。
很快,偌大的林間隻剩下了他們二人。
落雪無聲,大片的雪花很快覆下,落在元戟身上卻沒有灼燒半分,隻是在她的頭頂和肩頭積了一層白,在黑衣黑發的映襯下顯得極為醒目。
“還打嗎?”元戟拂下身上的雪。
聽見這話,張衾音回了回神,他擡頭看看天色,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衣女人,足下輕點,向前飛躍,對着元戟又是一劍。
與先前不同,這一劍除了渾厚的靈力,還卷着漫天的飛雪,淩冽的寒風似萬千刀劍撲面。
元戟黑色的衣裙被吹散,如同在水中化開的一滴墨迹。
她還是橫持木杖去擋,半人長的黑色木杖在鋪天的風雪面前顯得有些單薄。如刃的氣流不斷切割在木杖表面,削下細小的黑色木屑,杖身頃刻間留下無數劃痕。
就在木杖表面皲裂,看似要折斷的時候,杖身之中卻露出了一片骨質的瑩白。
原來黑色木杖之中,有一根脊柱制成的骨杖。它似乎是從什麼蛇的身上整根取下制成,細密的椎骨環環相扣,色澤瑩潤如玉。比起兵刃,它更像是一支裝飾用的手杖。
見手杖的木質外殼已全數脫落,元戟手指緊扣,持杖向前橫掃。一道黑色彎月般的光芒劃過,面前的風雪瞬間被斬開,直劈向其中的張衾音。
見此,張衾音隻好收劍,側身躲避,那黑色的彎月便擦着他的鬓角飛掠而過。
嗯?這使的不像是杖啊,倒有點像是……
張衾音撓着下巴,轉頭看着黑色彎月掃出的方向,眯眼想了想。還沒等他想明白,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破空之聲,元戟不知何時已經躍至半空,手中竟握着根一人多長的瑩白骨鞭,正淩空抽來。
對了,是鞭子。
這鞭子看着精巧易碎,在元戟手中卻仿佛能抽碎虛空。
“你這倒是新鮮。”張衾音倒退數步,躲開抽擊。
“啪”一聲,骨鞭應聲落地,直接在地面抽出了一道深深的裂隙。這要是抽在人身上,怕不是連骨頭都能碎裂。
一擊不中,倒也在意料之中。
元戟順勢落在一棵折斷的樹幹上,右手一揮,長鞭“啪”一聲抽在地上,揚起一片積雪,再一揚鞭,那骨質長鞭竟然在空中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咔咔”聲,一節節椎骨極快的速度收束,眨眼間,一人多長的骨鞭又變回了原先的骨杖。
她把骨杖往地上一拄,歪着上身對着張衾音譏笑道:“你不是要殺我嗎?還等什麼?”
……
傍晚,漫天的火燒雲,整個衡靈鎮似乎都披上了一層霞衣。
卞荊臉上蓋着一本書,正躺在書肆院子裡酣睡。這段日子薛牧山總是不在,他的躺椅就被小孩拖到了院子裡。
日光太好,院裡太暖,不留神就睡了一下午。
“起了起了,别人最多睡到日上三竿,你這是打算睡到月上柳梢啊!”剛回書肆的薛牧山一把掀開蓋在卞荊臉上的書本,用手拍拍他睡得有些發懵的臉蛋,又薅一把他亂糟糟的頭發,“真是的,在我這都快把你養廢了。”
卞荊瞅瞅在自己面前飄來飄去的白色長須,發現原來是薛先生回來了,這才雙腳一擡,翻身坐起。
“書背的如何?”薛牧山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塞到卞荊手裡。
油紙包入手有些溫熱,打開一看,裡面是幾塊白色的糯米糕,還撒着幾粒黑色的芝麻。
“還行。”卞荊雙手掐着油紙包咬了一大口,含糊着說。他還想用手比劃什麼,卻被從遠山傳過來的一聲巨響打斷了。
一老一少不約而同地轉頭去看,隻見極遠的一座山上,不知何時冒起了大股的煙塵,原本蒼翠一片的山腰上,樹木一片倒伏,甚至出現了幾座坑洞。
“那裡怎麼了?”卞荊愣住。
“啧,狗咬狗罷了。”薛牧山摳摳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