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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番外:餘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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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說好是三天,我卻足足等了半個月,才再次見到元钺。

這半個月裡,我被困在這間名為“松澗舫”的臨水舫閣之中,每次想要離開,不是被人阻攔,就是被無形的屏障所阻擋。雖說三面的軒窗之外便是難得一見的山水景色,可沒有見到張衾音之前,我根本沒有觀景的閑情,心裡隻剩焦灼。

也是到了這一刻,我才發現,比起張衾音的那種明面上把人當小孩看,元钺的做法才更令人氣惱。他面不改色地哄騙我說隻需要等三天,卻在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關我半個月。

虧我當時還覺得他可信。

很久之後,我回憶起這段住在松澗舫的日子,才驚覺當時的情景,比起療養其實更像是幽禁。也許元钺一開始,并沒有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願意讓我留在渡落山。

比起張衾音那樣憑借個人喜惡做事,他考慮的東西往往更多,衡量利弊是世家出身的人刻在骨子裡的東西。

不過元钺當初是怎麼想的,現在也無從得知了。

總之,才幾天過去,除了額頭上的那枚石釘,我身上其餘的傷倒是全好了,哪怕是深可見骨的血洞,也已經完全消失不見,連半點白痕都沒有留下。

這樣的傷勢愈合速度,放在過去是完全無法想象的。

至此,我已經能夠自如行動,可依舊沒能踏出松澗舫一步。我甚至想過像薛牧山那樣翻窗出去,畢竟窗外就是幽深的潭水,離岸邊也不遠,劃不了幾下水就能上去。

但後來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有一天晚上,我看見了一條足足有數丈長的巨魚從水中躍起,月色之下,銀亮的魚鱗閃爍着金屬的光澤,如紗裙般剔透的巨鳍劃過天空,幾乎遮蔽了月光。

它高高地躍起,又一頭沖進潭水之中,發出拍擊水面的巨大聲響,濺起的水花在空中四散,如同下了一場小雨。

我從未見過這樣巨大而美麗的生靈,幾乎愣在了窗前,但同時也意識到,窗外的這一泓潭水恐怕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冒失地翻窗躍入,應該是個愚蠢的選擇。

那就沒辦法了,我隻能在屋子裡等着,直到有人打開禁制帶我出去。原以為一切會平靜地度過,卻沒想到,一件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這件事嚴格說起來,不算是“突然”發生的,隻能說是到了某一刻,才被我察覺。

我的身體變小了。

确切地說,是我回到了大約十一歲時的樣子。不管是面龐還是身軀,甚至是頭發,都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改變。陳舊的疤痕,以及這些年練劍形成的繭子也已經無影無蹤。

如果不是正在渡落山上,這三年多的時光就像是我做的一場夢。

身體的變化有時候是很難察覺的,三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算長,如果此刻我不是十五歲,而是二十五歲,那麼或許我根本就不會發現。

但是,十一歲和十五歲的差别就太大了,衣袖長了一大截,鞋也大了一圈。最明顯的是身高,我幾乎比半個月千矮了整整一頭,現在連伸手關窗都有些費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等,如果是十一歲的話。

我伸手摸向自己的額頭,果然,光滑一片,那枚深深沒入骨骼的石釘已經不見了。它消失了?傷疤的消失姑且還能算作是自愈,石釘自己消失算是什麼個意思,這絕不尋常,說不定就與自己身體的逆向生長有關。

但自己琢磨是琢磨不出什麼結果的,我果斷站起身,踩着大了一圈的鞋,就再一次去拍舫閣的門,把它拍得啪啪作響。

“有沒有人?!開門讓我出去!”我使勁大喊,連發出的聲音都變得跟小孩一樣。

沒有人回應我,周圍依舊隻有水聲。

沒辦法,我後退幾步,向門沖了過去,想借着沖勁踢開門栓。本以為它會像往常一樣紋絲不動,沒想到這次輕易地就被踢開了,雕花的木門向外一轉,我差點整個人撲空在地上。

門開了?我可以出去了?我有些不敢相信,左右看看一片空曠沒什麼人,就提着過長的衣擺走了出去。

松澗舫三面環水,正門則連接着一道長廊。廊柱之間,紅色的絲線懸挂着金色銅鈴,當微風橫穿而過,便帶起一陣清澈的聲響。長廊順着岸邊一路彎彎曲曲地延伸,一直沒入不遠處的幽深松林之中。

沒有别的路可走,我拖着衣擺沿着長廊一步步向前,很快就在前方看見了一個披着牙白外袍的人。

那人背靠在長廊的柱子上,側過身,手握一根竹竿正在垂釣。長發随意披在身後,衣服也穿得松松垮垮,那件繡滿的金線的牙白色外袍幾乎要落入水中。

他雖然隻露出了側臉,我卻一下子認了出來。

沒錯,這個正在悠閑垂釣的人,就是元钺。

“你騙我!”我提着衣擺跑到他的面前,喘着氣瞪他,“你說你三天後就帶我去找師父,這已經半個月了!”

那一刻,我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甚至沒有細想,面前的人是什麼身份,我能不能對着他吼。

元钺随手扯了扯肩上快要垂落的外袍,睨了我一眼,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氣惱,依舊穩穩當當地一手執着竹竿,一手把玩着一枚燦金色的镂空銅球。

“……你說話啊。”我強撐着又問。他這種完全無視我的态度,讓我的氣焰瞬間降了下來,甚至不敢再高聲說話。

“噓——”他伸出食指示意我噤聲,随即手腕一抖,柔韌細長的竹竿就彎成了一道圓弧,手臂再一擡,拉扯到極緻的魚線就從水中帶起了一尾不斷彈動的紅色鯉魚。

“嗯,我騙了你,你要怎麼樣呢?”元钺随口問道。

他伸手接住蕩過來的紅鯉,精準地扣住魚鰓,又從魚唇上取下釣鈎,掂了掂,似乎覺得分量太小,随手将其抛回了水裡。

“咚”一聲,鯉魚入水,一擺尾就消失在了幽暗之中。

“我……”

他這一問,我倒是愣住了。對啊,就算他騙我,我又能怎麼樣呢。我既沒有離開渡落山的本事,也沒有離開的勇氣,别說隻是關我半個月,就算要關半年,我也根本沒辦法。

思來想去,唯一能拿出來說道的,竟然是他的承諾,他親口答應過我三天後就帶我去找師父,卻食言了,這不是一個正直的人該有的做派。可我不是小孩了,這種理由自己生生悶氣也就罷了,難道能拿出來分辯嗎?

我被他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也确實沒見過這樣的人,隻好在一邊沉默地惱火。

“不說了,待會你又得急了。”元钺看了我一眼,輕笑一聲,也不知道在笑什麼,他抖抖釣竿,将它立在了一邊,又不知從什麼地方取出了一套衣裙遞給我,說道,“回去把衣服換了,我帶你去見阿音。”

那明顯是一套小孩的衣服,卻要比我現下的衣着更合身,看似普通的樣式,用料卻極為講究,精緻的暗紋細密地交織着,隻有在日光下才會泛起陣陣的光華。

我接過衣裙,想到自己身體變小的事,知道肯定與元钺有關,便擡頭去看他,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麼。

可惜那張俊美無俦的臉上除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并未流露出其他,見我直直地看他,他也平靜地與我對視。

“看我做什麼?怕我又騙你?”

“我變回十一歲的樣子了,這是怎麼回事?”我直覺問他總沒錯。

果然,元钺像是早就知道我會問這個,他攏攏衣袖,伸手指了指我的眉心,說道:“本想着路上再與你細說,既然你先問了,那告訴你也無妨。你也知道,你這曾經有一枚石釘吧?”

他說的是我被古門接引帶走之後,被鑿入眉心的紅色石釘,當時與我有同樣遭遇的幾人全都因石釘入腦而死,隻有我活着被張衾音救了出來。不知這石釘的底細,我跟張衾音那時都不敢貿然去拔,隻好先放着不動,直到我昏迷不醒後被安置在此處。

然而自從我的身體開始發生變化,石釘便不在了,我原本就覺得這事有點蹊跷,現在元钺又鄭重其事地提起,那必然還有我不知道的事在裡面。

我摸摸自己的眉心,那裡光潔一片,根本不像曾經碎裂過。

“這件事得從頭開始說起。你應該已經知道,那些挾持你的人,實際上是聽從聖物之令前來接引你的古門弟子,古門乃是靈居界九大聖地之一,它的所在之地,是一條巨大的裂谷底部,谷中終年籠罩着綿延百裡、蝕肌銷骨的煙瘴。凡踏入其中的,不論人畜鳥獸,都會化為一灘血水,就連古門自己的人也不能例外。”

元钺不緊不慢地說着,“而那石釘,便是古門的信物,叫鎖魂釘,能保證在穿越煙瘴時,身體不腐。因此,凡在古門接引之列的弟子,都會在途中被鑿入鎖魂釘,以此來順利抵達宗門。”

“什麼?”我聽着都要氣笑了,“所以他們是因為要收我做弟子,才綁了我往腦袋上鑿釘子?保身體不腐,這又是什麼說法?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樣的釘子入體,哪怕身體不腐,人卻是會死的嗎……當時與我一起被帶走的幾人中,最小的才三四歲,可卻隻活下來我一個。”

我一直聽他們說什麼接引,卻始終沒明白指的是什麼,原來是聖地招收新弟子的意思。那按照古門這個接引的法子,十個弟子擡回去怕不是有九具都是屍體,我能活下來恐怕也隻是僥幸。

“他們當然知道,但古門的弟子也并非一定要活的。古門術法中最出名也是最駭人聽聞的,是一種以鮮血為引的傀儡之術,能操縱死屍如同生人般靈動,且保有一定的神智。因此,接引回去的弟子若是活着,便學這術法,若是死了,便制成傀儡。換句話說,‘身體不腐’比‘活着’更為重要,畢竟死屍能‘物盡其用’,不鑿鎖魂釘那就隻能得到一灘血肉。”

元钺想了想,繼續說道:“其實按道理,你也是活不下來的。鎖魂釘對人體的傷害極大,沒有修行過的人置入,基本上算是十死無生。你在塵世遇到了阿音,跟随他修行了幾年,體魄強健,這才在鎖魂釘之下勉強保住了性命。”

“他們這麼做,難道就沒人管嗎?!”我大吼,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地摳進了掌心。看着元钺平靜的神色,我隻感覺血液在往頭上湧。

古門這樣的做法,怎麼在他的眼裡就仿佛是平常事一般?難道有聖物指引,就可以這樣肆意地奪人性命嗎?我又想起那間燒毀的農舍,也許死在這所謂“接引”途中的人,還遠遠不止木棺中的幾人。聽說靈居界的聖地都有至少上千年的傳承,那這期間,又多少無辜的人因此喪生?

我突然全身冒起了一陣徹骨的涼意。

元钺似乎沒想到我反應這麼大,他微微睜大了眼睛,仔細打量着我,像是要重新認識我一般:“當然有。隻不過往往想管的人沒本事管,而有本事的人不想管。強者為尊,這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塵世中不也是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嗎?隻不過在靈居界會更加殘酷,強者坐擁天下,弱者連性命也無法保全。”

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我隻是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你可以對這樣的事感到憤怒,但你首先得有憤怒的資格。”元钺慢悠悠地說,“若是有一天,你有了能夠改變這些的能力,卻依舊沒有改變想法,那樣我會很高興。隻盼你如今的憤怒,不僅僅停留在當下,更不是因為你如今處在弱者的位置。”

什麼意思?難道他覺得我有了保全自己的能力之後,就會像古門一樣随意踐踏别人的性命嗎?這絕不可能。

我深吸了幾口氣,試圖冷靜下來,擡眼繼續問他:“那這跟我現在的樣子又有什麼關系?”

“鎖魂釘被鑿入人體之後,便隻能由古門秘法取出,若強行破壞,輕則失智,重則喪命。可不取出,它又會不斷吸納血氣以緻死亡。因此,阿音強行阻斷接引,其實算是下策。他隻知道你性命垂危,瀕臨死亡,卻不知道就算勉強救下你,你也活不了多久。”

元钺頓了頓,又說:“原本确實是沒辦法的,但是你運氣好,阿音将你帶了回來。為了救你,他求我回溯了你的時間。”

回溯……我的時間?我愣神。

他沒有繼續解釋,而是伸手輕掐指訣,往我身上一指。

瞬間,我的周圍出現了幾道巨大耀目的金色光圈,璀璨的金芒将我籠罩其中,圍繞着我相互嵌套、緩緩轉動,形成了一道渾儀的金色虛影。

“你在十五歲這年被古門接引鑿入鎖魂釘,這我也無法破解。可我能将你身體的時間往回撥動三年,對于十一歲的你來說,這些事就還沒來得及發生。”他指了指籠罩着我的金色虛影,“這渾儀就是一道印,會将你的時間封在這一刻,直到你解開它。它不會阻礙你的行動,甚至能保你重傷不死直至術法失效,要說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你再也無法長大,修行的速度會受到抑制,境界也将極難提升。”

元钺半垂着眼,神色淡淡的,渾儀金色的光暈映在他的臉上,讓他顯出幾分不易察覺的冷漠。

我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刻的我就像是那些被放在冰窖裡的鮮魚,它們能長久地存在不至腐壞,卻難以再遊動。

“等你能處理鎖魂釘了,便能解除這術法。那時你會重新回到十五歲,鎖魂釘也會再次出現,甚至境界的桎梏都會在一瞬間打破。但有一點你要記住,”元钺微微俯身,盯着我的眼睛,幽深的眼瞳裡映照出我迷茫的神色,“這術法是以我的靈力運轉的,如果我死了,即便你不去解,百年内它也會自動消散。若是那時你對鎖魂釘仍舊束手無策……”

那我就完了。

“為什麼是十一歲呢?照這樣說,其實隻要回到被釘上鎖魂釘的前一刻不就好了嗎?”這樣我也不必困在這短小的身軀裡,十五歲的身體行動會更加方便。

“現在就是回到了那一刻啊。”元钺看我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憐憫,“你該慶幸古門盯上你的時候,你不是身在襁褓。”

我足足花了幾息的時間才反應過來,他是說,鎖魂釘在我十一歲那年就以某種形式存在了,隻不過尚未顯現。若我在襁褓中便被釘上了鎖魂釘,此時他要救我,就不得不強行将我鎖回嬰孩的身軀之中,那才是真的什麼都做不了,形同囚徒。

“其實你還有一條路。”元钺意味深長地笑了,“不過,阿音一路殺得古門屍橫遍野,怕是不容易了。”

“什麼路?”

“入古門。你畢竟是聖物指引的弟子,隻要把違逆聖物的罪名全推給阿音,性命還是無虞的,怎麼樣,要去做名正言順的古門弟子嗎?畢竟是聖地之一。我可以派人送你下山。”

我當時簡直無法分辨,元钺的這番話到底是玩笑還是試探,思索片刻,我搖了搖頭。

若是接引途中,師父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那麼我被迫進入古門,哪怕是為了活命也要成為古門弟子。可他來了,從那些詭異幹癟的駝背人手裡将我截了下來。

我無法接受古門那種以人的性命作為修行手段的宗門,就算是最後因鎖魂釘而死,我也不後悔今日的選擇。

“這樣就很好。”我對元钺露出了一個笑容。

【10】

我換上了元钺給我的那套衣裙,看着銅鏡裡自己稚嫩的面龐,覺得有些别扭。我的身體确實回到了三年前,但三年前的我不會有這樣一副神情。

伸展了兩下胳膊,我拿起随身的佩劍,才發現原來使慣了的劍也突然像是變長了許多,極難揮舞。

已經不合用了。我在心裡暗歎一聲,将佩劍連同舊衣物,一起放入了一隻木箱當中。

恐怕很長時間都用不上這柄劍了,該設法另配一柄短劍,我暗自思量,也許要換的東西有很多,我必須要适應長久地以這具十一歲的身軀活着。

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事已至此,還是要先去找師父。我甩甩頭抛掉無用的思緒,就走出了舫閣,跟着元钺順着長廊往松林裡走。

長廊一路築到了松林深處,才漸漸變成了一條濕滑的林間小路,沒了長廊的遮蔽,此時擡頭便是遮天蔽日的松林,日光細碎,鳥雀在枝葉間穿梭,傳來陣陣撲打羽翼的聲響。腳下的林間小路,随意鋪着凹凸不平的石闆,濕漉漉的,縫隙裡長滿了翠色鮮嫩的青苔。

元钺與我隔着兩三階的距離在前面領路,他走一步,我跟着跨一步。不知道是不是考慮到我步伐小,他偶爾走得快了,還會在原地等我一會兒。

此時的他,相比起我第一次見到的,似乎很不一樣。如果說那時的元钺玉冠白袍,尊貴無匹,現在更多的就是閑适悠然。他虛虛地披着外袍,肩上搭着那支細長的釣竿,像是垂釣而歸的山野閑人。

此時的元钺沒有那麼高高在上,卻渾身透着一股輕松自在。就像是脫掉了一層殼,我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想,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樣子呢。

“在想什麼?”走在前面的元钺突然發問。

也許是我一直沉默不語,讓他覺得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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