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還想打招呼呢,可小孩根本沒看見他,一下子就跑沒影了。
他目送着小孩一路走遠,直到卞荊那闆栗殼一樣毛毛的腦袋消失在門後,才喃喃道:“跑這麼快?有狗在攆嗎?”
算了,自己還有正事。李存沒有多想,清了清嗓子,就準備走進書齋。
“山……”
他剛一進門就想開口,才說了一個字卻愣住了。
白埜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站在窗邊,而是閉目倚靠在一張椅子上,像是睡着了。
他的臉上本就沒什麼血色,如今雙眼一閉,更少了幾分生氣。青色的衣擺和白色的長發随意地堆疊在地上,遠遠看去就像一尊被精心裝扮好的白瓷人偶。
這是睡着了?可是山主他也不需要睡覺啊?李存懵了。
他見白埜的次數其實不多。一是因為飛絕峰就他一個人,且病入膏肓,沒什麼新鮮事值得對山主禀報或者商讨的。二是因為他覺得白埜實在沒什麼人味,不知道怎麼相處,于是能不靠近就不靠近。
比如現在,哪怕白埜真切地出現在他面前,他也覺得那裡隻坐了一個空殼,金質玉相之下似乎隻有虛無。他當然知道這人形不是白埜的本相,可渡落峰之上那棵沒入天穹的雪色仙樹之中,就一定有如人的神魂嗎?
也未必吧。
李存深吸了一口氣,腳步緩緩收回,就想往外挪。
既然山主在休息,自己就不打擾了吧。反正自己來也來過了,是時機不湊巧呀,有什麼事下回再說吧!
就在他屏住呼吸,馬上要退出書齋的門檻時,在圈椅上閉目休息的人卻突然出聲了。
“來。”白埜沒睜眼,卻伸手示意李存走近。
“欸,山主。”李存馬上應了一聲,依言上前幾步,就好像剛剛那個想偷偷溜走的人,根本不是他。
“回去告訴薛牧山吧,元戟沒看錯,卞荊身上确實有問題。”白埜說着,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睫并不濃密,卻極為纖長,半垂着眼時,會透出一絲青碧色的幽光。
“真的有問題?那到底是怎麼了?”李存毫不意外山主會知道自己的來意,隻是對薛牧山都無法察覺的異常有些好奇。
白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講起了一件事:
“許多年前,曾有一對夫妻登上渡落峰,希望我能救他們剛出世的孩子。那孩子看似沒生什麼病,卻從出生起便哭鬧不休,且不食不寝,很快,七竅也開始血流不止。夫妻倆為此遍尋靈居界名醫,卻連聖地之一的藥宗也查不出緣由,最後走投無路,便帶着孩子到了渡落山。可那時,孩子已經足足三個月大了,就算天生體魄強健,也早就奄奄一息,且無法再依靠父母的靈力而存活。”
“剛出生的孩子,哭鬧不休,不食不寝,還活了三個月?這身體,世家子吧?”李存聽得驚訝,連說話的聲音都大了幾分。
不過他說的沒錯,這樣可怕的體質,也隻有繼承了世家血脈的人才可能擁有。
世家中血脈精純的嫡系子弟,出生時所擁有的體魄與神魂,就抵得上尋常人修行十數載。也就是說,這個才三個月大的嬰孩,從體格上講,比毫無靈力的壯年男子還要強韌幾分。
白埜點點頭,算是肯定了李存的猜測:“那時,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雖然不知如何醫治,卻看出了孩子哭鬧的原因。他得的并不是什麼病,而是先天獲得了一種過于可怕的禀賦。”
“禀賦?什麼禀賦?”李存的好奇心算是被全部勾起來了。
“那孩子有着勝過常人百倍的五感,不論是所見之物還是所聽之音,都要比尋常人感受到的更加細緻。這原本是件好事,可凡事過猶不及,尤其對于這種出生不久的嬰孩來說,過于敏銳的五感便意味着無法承受的強烈刺激。比如他那異常的聽覺,帶給他的是鋪天蓋地的喧嚣。”
李存“喔”了一聲,算是明白了:“所以孩子哭鬧不休是因為聽到的聲音太大,或者聞到了過于複雜的氣味。而這些對新生嬰孩的七竅産生了巨大的沖擊,導緻血流不止。”
“不錯,那孩子可能是隐約明白什麼,所以一直未曾睜眼和進食,可無處不在的聲音和氣味也讓他毫無辦法。可憐他不眠不休整整三個月的哭鬧,卻沒能讓任何人察覺這一點。”
“也确實沒辦法,小孩不會說話,父母急得要死也猜不到緣由。那後來呢?您是怎麼做的?”
李存想象了一下那種情景,在黑暗中一刻不停地被各種巨大的聲響所包圍,卻無法訴說,隻覺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我當時也沒有辦法,那孩子甚至稱不上是得病,又要如何醫治呢?給他封存再多的靈力,不過是延長痛苦的時間。但既然明白其中的緣由,想辦法抑制一下卻不難。”白埜看着自己掌心緩緩說道,“首先,那孩子本身不能穿普通的衣料,必須以輕柔的天燈蠶絲裹身,來隔絕外物。其次,他必須處于一個絕對純淨且寂靜的地方,才能真正平靜下來。”
“絕對的純淨與寂靜?”李存皺眉思索,低聲道,“這恐怕隻能是北海的——”
話還沒出口,白埜就看了一眼李存,後者刹時噤聲。
“整個靈居界,隻有那裡是真正的荒無人煙,萬籁俱寂,終年覆蓋的冰雪足以吞沒一切。”白埜頓了頓,繼續往下說,“那對夫妻将孩子帶到了那裡,祈求無風無雨、如死般寂靜荒蕪的雪原,能真正讓這個孩子平靜下來。”
“最後呢?”李存隐隐聽出了什麼。
白埜張了張嘴,半晌才說出口:
“他們到那裡的第三天,出現了天崩般的奔雷,聲勢之大,前所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