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就在卞荊聽白埜講課的這幾天,别處也開始熱鬧起來,比如添了許多新弟子的太衡峰。
這天,剛好是梅子田與謝燮二人給新弟子授課的日子,他們帶着十幾個高矮不一的少年人,在太衡峰後山的密林裡辨識靈草。
林子裡的樹木長得高大,枝葉在衆人的頭頂縱橫交錯。但畢竟是冬天,枝葉比盛夏要稀疏不少,日光能淺淺地透進來,讓樹林顯得沒那麼昏暗。
梅、謝二人依舊是那副普通的書生打扮,隻不過梅子田因為矮胖的外形,加上整個人樂呵呵的,顯得格外平易近人,而身形高瘦的謝燮面色冷峻,一身的刻薄蓋都蓋不住。
一衆少年人則穿着太衡峰統一制式的樸素衣衫,手裡抱着個竹編的背簍,圍成一個小圈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兩個師兄。
他們對梅、謝二人并不陌生,雖然隻在衡靈鎮前見過一面,卻對他們的脾氣多少了解一些。因此,在謝燮不耐煩的一聲冷哼之後,少年們便不約而同地僵了僵後背,把目光看向了梅子田。
梅子田也知道這時候隻能自己開口,于是往前走了一步,說道:“呃,今天呢,主要就是帶你們來辨識一下各種靈草。雖說不接觸煉藥,這便不是什麼必要的功課,不學也不妨礙修行,但修士曆練之路坎坷,總會遇上各種狀況,多學點總是沒壞處的。”
他說話的語調平和,極有耐心,把道理一點點剖開來講,與身邊的謝燮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太衡峰教授弟子的特點,說起來其實就是一個字,雜。
比起許多專精一道的宗門,太衡峰并不約束弟子修行也不會刻意引導,隻是竭力提供适宜的資源,任由門下弟子選擇,不管是煉器還是煉藥,禦獸還是符箓,在太衡峰都是一樣的,并無側重更沒有輕視。
也許本意是好的,可惜人的精力有限,修行的禀賦更是天賜,太衡峰這種顯得有些散漫的引導,往往會讓沒有主見的弟子趨于平庸。
若是用侍弄莊稼作比,雲栖峰培養弟子就像是精心挑選良種,再單獨栽種培育,而太衡峰則是不論種子優劣,一把子抓起來丢到田裡了事。
“你們雖然是一同進入衡靈鎮的,但因為通過考驗的時間不同,因此到太衡峰的次序有先後。以此排序,先到的是師兄師姐,後來的便是師弟師妹,各自的排序你們應該都清楚了。太衡峰跟渡落山其餘幾峰不同,他們上山之後還有不同的師承,咱們隻要是新弟子,都一同拜在峰主杜日南門下,都是親傳弟子,也不分什麼遠近親疏,大家都一樣。像我就排第四,你們可以叫我梅師兄,也可以叫四師兄……”
聽着梅子田越扯越遠,謝燮不耐煩地打斷:“不是說靈草嗎,你扯這麼多幹嘛?”
“哦哦對,我們今天要找的靈草就是這個。”梅子田在自己的背簍裡拿出一大把葉片細長,葉尖泛白,株身青中帶紅的靈草,給每人手中分了一支,好讓他們仔細觀瞧。
“這是紅月無,最常見的靈草之一,外敷能治外傷,生服有一定的解毒作用,一般作為煉丹的基礎材料。你們可以在這片林中找到它,找到之後須得仔細比對,注意不要與一種株身發黑的靈草混淆,那是黑月無,有劇毒。”
“紅月無與黑月無?名字如此相似,它們是有什麼關系嗎?”人群中有人發問。
“他們都算是月無草的一種,隻是性狀和效用截然不同。它們取名月無,是因為在有月亮的夜晚,這些靈草就會化作各式各樣的靈蟲隐匿起來,讓人無處尋找。”梅子田聽到有人發問十分開心,笑得眼睛小了一圈,“除了這兩種,在一些特殊的位置,還會生長着白月無,鎏金月無等,都各自有不同的作用。”
聽見手中的靈草夜晚能化成蟲,一些女孩的臉上明顯有些不自然,但梅子田完全沒注意到這點,隻是讓所有人在日落前摘滿背簍,然後送往松瀑峰,就算完成今天的課業。
弟子們三三兩兩地往林中走去,很快便散開,隻留下梅、謝二人還在原地。
梅子田揣着雙手看着衆人離去,樂呵呵的,眼神中帶着期待的神色,像是老農看着地裡剛抽芽的瓜苗,謝燮則翻了個白眼。
“煩死了。我就知道,這帶孩子的活一旦接下了,就會沒完沒了。”謝燮皺眉,一甩衣袖,足下一點,背着手就躍上了枝頭。他輕巧地盤坐在一個視野較為開闊的地方,盯着遠處林子裡的動靜。
謝燮是極沒耐性的一個人,瑣事多了,時常會暴躁起來。
他不喜歡跟人密切相處,更讨厭有人在耳邊不停地叨叨,别說師兄師姐,就算是他師尊杜日南說話啰嗦,都會被他粗暴地打斷。整座太衡峰,恐怕也就梅子田這種溫和脾氣的人才能跟他呆在一起。
“我早說了,你偏不聽。師尊哪裡隻是讓我們去山下鎮子口接人這麼簡單,他一開始就是想把這批弟子丢給我們帶,好躲清閑。你聽聽他說的什麼,‘既然見過一面,那相處起來會更親近’,這群小孩是雞雛嗎?啊?見了第一面就得認娘?”
謝燮罵罵咧咧,完全沒去想他把自己也罵成了母雞。見師弟氣得不輕,梅子田隻能好脾氣地在樹下說好話。
“師尊——他畢竟有事嘛。”
“有——事——?”謝燮仿佛聽見了什麼荒謬到不可理喻的話,“他上次說有事的時候,你是不記得了嗎?消失了整整半個月,隻是為了跑到塵世給師娘買糕點!什麼糕點,吃了是能長生不老嗎?!”
提到這件事,他幾乎要瘋了。自己這師尊明明與道侶已經相伴了上百年,可一遇到與師母有關的事,整個腦子可能都沒有一兩重。那糕點是什麼要緊的事嗎,值得他抛下太衡峰諸多事務,一去就是大半個月?
仿佛知道師弟在腹诽什麼,梅子田笑呵呵地說道:“可對于師尊來說,也确實沒有比師娘更重要的事了嘛。”
謝燮聞言,翻了翻眼睛不再說話。
今天,本該是杜日南這個師尊親自為新弟子授課,可他一大早便不見了蹤影,隻留了一道傳聲符,将一衆叽叽喳喳的新弟子留給了梅、謝二人,言語之中滿是信任,說什麼他們早已青出于藍,新弟子交給他們很放心雲雲。
氣得謝燮差點把峰主居所用火給點了,還是梅子田費了半天勁攔了下來。
但煩歸煩,該做的事還得做,比如盯好這片林子,山中多異獸,這幫小孩可别出什麼事。謝燮沉下心深吸一口氣,雙手抱在胸前,做好了枯坐一天的準備。
“吱——嘎——”
突然,周圍的枝葉開始劇烈地抖動,身下的枝條猛地一沉,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哀鳴,似乎馬上要折斷。
謝燮瞬間臉色猙獰,轉頭看向身側。
隻見梅子田也躍上了這棵樹,還跟謝燮坐在了一根枝條上,圓潤的身軀幾乎将整棵樹都壓得傾斜,更别說兩人身下那根脆弱的枝丫。
這是渡落山隻剩下這一棵樹了是嗎,要擠到一塊坐?
“你他媽——”謝燮一揚眉,張口就要罵。
梅子田見狀,趕緊挺胸收腹,提了一口靈氣,身形頓時輕盈起來,壓彎的枝條也漸漸恢複原狀。
“嘿嘿。”身形矮胖的修士得意地憨笑了一聲,臉頰上的肉也跟着愉快地抖了抖。
一旁那個瘦高的修士則重重地冷哼一聲,扭頭不去看他。
……
林子深處,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正蹲在地上仔細辨認靈草,她穿着素淨的太衡峰弟子服飾,兩條烏黑的過腰長辮垂落在地面,五官素淨并不算出衆,然而一張圓臉如同剛出籠的糯米糕,雪白軟糯,讓人一看就心生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