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見這聲音，紛紛轉身朝身後的林中看去，連伏在地上的楊雲珂都停止了抽泣，愣愣地擡頭。

涼風從林間穿行而過，卻沒有什麼人影。

那句話聽起來是個小孩說的，最多不超過十歲，聽不出是男是女，但這聲音從有些昏暗的林中遠遠傳來，乍一聽見還是讓人汗毛倒豎。

衆人對着林子靜默了一會兒，不見有什麼動靜，一個少年按捺不住地開口：“沒人啊？是不是聽錯了？”

“聽錯？難道我們所有人都聽錯了嗎？”他身邊的另一人低聲反駁，不過他也拿不出什麼主意，于是下意識去看那個尖細嗓子的少年，想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為首的少年人沒有說話，隻是緊皺着眉頭盯着面前的林子，本就蠟黃的臉色此時更難看了。

有些不對。

他先前就帶人探查過這一片地方，确定短時間内不會有人靠近，太衡峰同批次入山的弟子境界又都差不多，沒人能悄無聲息地靠近卻不被他察覺，而渡落山上近期沒有訪客，更不會有山外的人，那麼，就隻有一個可能。

“我們是太衡峰弟子，在此采集靈草。不知路過的是哪座峰的師兄弟？”少年朝着林子大聲問，嗓音如同一隻破爛的銅鑼，看似鎮定，額角一片細微的汗珠卻暴露了些許不安。

“雲栖峰，趙瀞辭。”稚氣的聲音從林中傳來。

真的是小孩的聲音？衆人等待片刻，果然見到了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孩從一棵粗壯的樹後繞了出來。

他穿了一身銀絲繡紋的藕色衣衫，個子不高且骨骼纖細、雪膚黑眸，柔順的烏發披散在左肩，比起太衡峰這群樣貌粗糙的少年，他眉眼精緻得像是個女孩。

趙瀞辭走了幾步便站定不動了，微微擡了擡下巴，平靜地面對衆人的注視。

見來人果真是個小娃娃，太衡峰衆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這要是真來了個什麼資曆高些的師兄師姐，一狀告到謝師兄那裡，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别想有好果子吃。畢竟謝燮不像其他人，真發起火來，整個太衡峰沒幾個人頂得住。

“嗐，原來是個小屁孩，我當是誰呢！”

“吓我一跳，還以為是哪個師兄。”

人群中有人議論，聲音卻不小，顯然沒将面前的小孩放在眼裡，也全然忘記了趙瀞辭先前言語中裹挾的那絲淩冽之氣。

他們當然知道雲栖峰曆來隻收天賦超絕的弟子，數量稀少，實力卻是頂尖。可面前這“小女孩”最多也就十歲，肯定是與他們一同入山的弟子。

即便她天賦再強，難道短短數月的修行，就能敵得過他們這一衆的人嗎？根本沒什麼好顧忌的。

尖細嗓子的少年想了想，也就平複了心中升起的一絲忐忑，轉而有了輕視之意，他敷衍地擺手說道：“師妹若是路過，大可以直接離開，可不要管太衡峰的閑事……你，你拿的是什麼！”

他話說到一半，餘光突然瞥見趙瀞辭身後拖着的東西，還沒想清楚那是什麼，已經先一步驚叫出聲。

他那語調變得太快，簡直像一隻被狠狠掐住脖子的公鴨。

原來，趙瀞辭在林中穿行時，并不是兩手空空，而是左手持一柄青銅短劍，右手背在身後拖了一個巨大的粗布袋子。

那布袋裡不知裝了什麼，鼓鼓囊囊的，還在不停地向外鼓動，發出細微的黏膩聲響，聽得人汗毛直豎。而讓衆人驚呼出聲的，則是布袋上滲出的大片血漬，在拖行中留下了一條黑紅的軌迹。

乍一看去，他簡直像是在拖行一具異常巨大的屍體。

趙瀞辭沒有理會衆人的反應，他平靜地拖着布袋向前走，目光落在楊雲珂的身上，眼神中帶着疑惑與關切，以及一絲難以覺察的哀傷。

其實他已經站在不遠處看了好一會兒了，甚至比衆人來得都要早。他清楚事情的始末，卻不懂它為什麼會發生。明明是楊雲珂先到的，他們卻要趕走她。

世上不講道理的事可真多。

不過也是，如果人人都講道理，他也不會孤身一人來到渡落山了。趙瀞辭一邊想，一邊慢慢走着。他每向前走一步，衆人的心便提一分。

“你别再走過來了！”一人大喊，聲音卻有些顫抖，忍不住退後了兩步。

倒也不怪他膽小，而是趙瀞辭此刻看起來确實有些駭人。加上在場的衆人都是年歲不大的少年人，誰也沒有見過這種場面，一時都被震住了。

趙瀞辭剛露面的時候，渾身潔淨，纖塵不染，仿佛林中的神仙童子。可當衆人看清他身後拖行着的東西，他那漆黑細軟的頭發與白皙精巧的臉，就隻能讓人聯想到從陰墟中爬出的食人小鬼。

“都說了讓你别過來了！”

終于，有人按捺不住，想阻止趙瀞辭繼續靠近。

隻見一根小臂粗細的木棒從人群中飛了出來，它飛速旋轉着，發出一陣呼呼的風聲，直向趙瀞辭的面門而去。

木棒在空中飛躍的速度很快，幾乎是眨眼間就到了小孩面前，擲出它的人顯然也沒有留幾分力氣的打算。這要是毫無防備直接被敲中腦袋，肯定要砸出個血洞。

衆人沒想到有人會直接動手，皆小聲驚呼，膽小的甚至捂住了眼睛，害怕見到面前小孩頭破血流的場面。

趙瀞辭看着迎面而來的木棒卻并不躲閃，甚至有閑心再瞥衆人一眼，清亮的眸子将各色的神态映照得清清楚楚。随即，他頓了頓腳步，握緊左手的青銅短劍，微微側身，眼神便是一凜。

那一瞬間，趙瀞辭的氣勢發生了驚人的轉變。

如同一隻珠光寶氣的螺钿檀木長匣，尋常人看一眼都以為裡面裝着胭脂水粉，簪钗環佩，沒想到打開之後，入目的卻是一柄閃爍寒光的利刃。即便這柄利刃還沒有被殺伐之氣浸潤，處處透着純淨無瑕的氣息，卻沒人會懷疑它削鐵如泥般的鋒利。

揮臂，出劍。兔起鹘落。

“砰！”

一柄白光一閃而過，緊随其後便是一陣清脆的爆裂聲。

沒人看清趙瀞辭的動作。幾乎是眨眼的瞬間，他就已經放下了握劍的手，除了仍在擺動的藕色衣袖，隻有四周爆裂的木塊能證明他确實出劍了。

顯然，衆人預想中頭破血流的場面并沒有發生。小孩毫發無傷地站在原地，除了被吹散的長發，連神情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衆人卻被這場景吓得一愣。

發生了什麼？他用劍擊中了木棒？好快的速度！可木棒被擊中怎麼會炸開呢？

“誰？誰丢的木棒！”尖細嗓子的少年朝人群喝罵了一聲，随即軟下語氣磕磕巴巴地安撫趙瀞辭，“這位……師妹，我們無意……與你争鬥，我們這就走，對，這就走。”

少年慌亂地給衆人打手勢，示意跟着自己走。

其他人沒有看懂趙瀞辭的動作，他卻看清了。那木棒根本不是被劈砍裂開的，而是被劍身抽擊而碎裂的。換句話說，趙瀞辭根本就不是用劍刃斬開了木棒，而是直接在空中将它拍碎了。

看他的樣子，這一擊顯然沒費什麼力氣，甚至還有閑心在那整理衣袖！

少年冷汗都要下來了。這種實力，别說他們這些人，就算再來幾個，恐怕也不是面前這小孩的對手。

其他人見狀，就算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卻也知道自己遇上了硬茬，相互推搡着就往身後跑。

可他們想走，趙瀞辭卻沒打算就這麼放人離開。在衆人慌張後撤之時，他放下布袋，一個閃身就到了剛剛投擲木棒的人面前。

“啊！”被攔下的少年驚呼，見趙瀞辭盯住了他，就慌忙轉頭朝另一側跑去。

趙瀞辭見他還要跑，于是左手一翻，青銅短劍的劍神重重抽在那人的肚子上，将人擊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