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柳茵茵聽得直抓脖子,劉師兄這說話半天說不到重點啊,所以呢?東宮家的人長什麼樣子?他怎麼覺得比起這些人,師兄更懷念當時吃的甜瓜?
那日來到禦獸大典的,一共有七個人,皆一身白衣,相貌不凡。為首的是個年輕男子,生了一副女相,姿容昳麗,靡顔膩理,他披着一身華貴精緻的裘衣,剛踏上觀禮台便整個人窩進主座裡,沒骨頭似的歪坐着,嚣張散漫,似乎對禦獸大典并不感興趣。其餘六人則是樣貌十七八歲的少女,胸前捧着一支未曾點燃的白燭,靜立在主位兩側,低眉斂目。
這一行人說到底是大典邀請來的客人,卻表現得極為傲慢無禮,占了主位不說,對禦門前來招待的人也是愛答不理,似乎他們能來這一趟,就算是降尊纡貴、給足面子了。
“那幾個人啊,裡面就一個男的,長得還比女的好看幾分,你不細看都看不出來是男是女。他們參加大典,臉上都不帶笑的,穿的也是一身雪白,随從侍女的手裡捧着個白蠟燭,像是來送葬的,也不知到底是來做客還是來找茬。”
“不過他們長得那是真的好看,那臉感覺都還沒我的手掌大,”劉峥攤開手跟柳茵茵比劃,粗厚的手掌晃來晃去,“感覺臉就那麼一點兒,眼睛鼻子也挑不出錯。就是沒什麼人氣,除了中間那個歪在椅子裡的男的,其他幾個僵得跟傀儡一樣,眼睛還直勾勾的,看得人直冒冷汗。”
見劉峥翻來覆去就在說東宮家的人長相出衆,柳茵茵拍開他的手,失笑道:“師兄,你不會大典沒看一眼,光顧着盯人家的臉瞧了吧?一個大男人能有多好看?能比……咱們的海棠峰主好看麼?”
海棠萬裡算是柳茵茵見過最美的人了,如同一株絢爛奪目的海棠花,千嬌百媚,風姿綽約,說一句燦如春華毫不為過。
“那不一樣啊!”劉峥一驚,就去捂師弟的嘴,這怎麼比?
柳茵茵也知道不好随意評論,便把話頭往回扯:“東宮家的人,然後呢?師兄你不是在說趙瀞辭嗎?繞了大半天,難道你想說他跟這幾個東宮家的人長得像?”
“對啊!沒錯,就是這樣!”一提醒,劉峥已經跑遠的思緒就瞬間回來了,他右手握拳一錘掌心,表示師弟說到點子上了,“不是我瞎說啊,那小孩真的跟我那天見到的人有點像。倒不是說眉眼像,就是那種感覺,感覺你懂吧?”
柳茵茵翻了翻眼睛,沖劉峥擺擺手就準備離開。
自己真是吃飽了沒事幹,在這跟劉師兄浪費時間,還感覺,說了半天等于啥也沒說。照他看呀,劉師兄就是覺得長得好看的人模樣都差不多,畢竟醜人各有各的醜法,美人長得卻往往是相似的。
“诶柳師弟,你這就走啦?我還沒說完呢!”
“天色不早啦!先走了師兄!”
“嘿,跑得還挺快!”劉峥看柳茵茵一溜煙跑了,也拍拍屁股準備回四青堂繼續值守,他拾起倒在一邊的門闆,又關上了門。
劉峥這番聽起來有些胡言亂語的話,柳茵茵一直沒放在心上,後來與趙瀞辭相熟,更是将這些抛在了腦後。趙瀞辭與東宮家能有什麼關系,八竿子都打不着啊。硬要說的話,隻能是身為男子,卻都生了副絕色的女子樣貌。
可在許多年之後,當趙瀞辭一身血污,在渡落山前與張衾音拔劍對峙的時候,柳茵茵突然明白了,當時劉峥說的相像,究竟指的是什麼。
……
趙瀞辭告别楊雲珂之後,就獨自回了雲栖峰。
此時夜色已深,玉盤般的明月高懸,如霜的月光傾斜而下,覆蓋在寂靜的山林之上,如同一層薄雪。
趙瀞辭足下輕點,輕盈地在樹枝間穿行。他衣袖獵獵,長發舞動,雪白的皮膚在月色下有着瓷器般的光澤,眉眼精緻如同剛化形的山精鬼怪。
今晚的月亮可真好看。
擡眼望了望天穹,趙瀞辭突然有點發怔。
以前好像很少能在深夜看月亮,現在卻已經習慣大半夜在林子裡竄來竄去了。
過去的時候,往往一入夜,爹爹就會趕自己去睡覺,沒等月亮升高,自己就已經睡着了。而在那些不用早睡的夜裡,自己不是整夜地逛燈會,就是趴在台前聽戲。要是遇上中秋,自己還能偷喝一點桂花酒,一碗帶着花香的甜酒下肚,人就昏昏沉沉的,連幾個月亮都數不清,更别提賞月了。
對了,那時爹爹還總說小孩不睡就長不高,現在看來果然是騙人的。自己來渡落山才不過數月,每日睡得都不多,卻已經竄高了好一截。
眼前的景色變得有些模糊,趙瀞辭用衣袖抹了把眼角,就加快步伐向峰頂而去。今日遇見了楊雲珂,要比預料中回來得晚,也不知師尊有沒有吩咐下别的事。
不久,攏月閣便近在眼前。
攏月閣是雲栖峰占地最廣,也是最高的建築。它造型古樸,有三層六柱,四面開窗,原本用作藏書,後來被海棠萬裡騰出來做了居室。
用她的話說就是,書什麼地方不能放?攏月閣這麼好的景緻,不住人多可惜。
于是,在她的安排下,作為新弟子的趙瀞辭與戴奪也在攏月閣分到了一東一西的兩間屋子。
而此時,趙瀞辭循着月色,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住處,幾次踩踏便熟練地沿着外牆翻了進去。他身材細弱,身姿卻輕盈,翻身悄無聲息,如同一隻攀慣了牆頭的狸貓。
進了院子,沒聽見什麼聲音。月光清朗地映照着,除了婆娑的樹影,到處靜悄悄的。也是,這個時候,戴奪肯定已經休息了。
趙瀞辭長出了一口氣,卻忽地聽見了笑聲,是自己的師尊海棠萬裡在笑。那笑聲從攏月閣的檐上傳來,有些飄忽,帶着三分醉意,卻也甜膩地如同浸了蜜。
擡頭看去,隻見海棠萬裡靠着檐角的蹲獸,側卧在屋頂的垂脊邊,一手撐着脖頸,一手握着個青色的瓷壺,正低着頭笑,羊脂玉般的臉頰上,一半紅暈一半酒漬。看樣子是喝了一晚上。
察覺到趙瀞辭翻牆回來了,她理了理自己幾乎已經褪到肩頭的半臂,沖着院子笑罵:“你看,我徒弟回來了!都跟你說了我這院裡住了小孩,你偏不信。”
“哼,小孩……這都是借口!以前姐姐你一人住的時候,也沒見肯留我啊……直說不行麼,非得賴小孩頭上……”院中一個聲音含糊不清地回應,話中帶着半分的笑意,半分的埋怨。
趙瀞辭聽見這聲音一驚,他從外面進來到現在,根本沒有察覺到這院裡還有第三個人。師尊也就算了,修為不可捉摸,可這人是誰?能收斂氣息到這個地步,境界恐怕高自己不止一重。
這人說話的聲音也很陌生,聽起來年歲不大,少年人的清朗音色尚未完全褪去,卻又不帶一絲的稚氣。
這是誰?雲栖峰有這号人嗎?
“你不是我渡落山的人,我可不敢留你。快下山去吧,你再不回去,我怕淨宗那幫老和尚來堵我雲栖峰的門。”海棠萬裡抿着嘴笑,兩指一彈,一個青瓷酒杯直飛向院中。
“他們……才不管我去哪兒呢。”
趙瀞辭的目光順着酒杯看過去,隻見院子正中的花叢中突然伸出了一支手,穩穩地捉住了那隻酒杯。月光之下,那手指修長有力,指節分明,手腕處戴着幾隻迦南香木鑲金細手镯。
“上回趕我走,我回去足足被關了一個月,抄的經書壘起來比我人還高些。我這麼喜歡姐姐,姐姐不心疼我嗎?”一個人影倏地翻身坐起,他抖抖身上的草屑,話裡有幾分委屈。
趙瀞辭:?他這話什麼意思?
海棠萬裡輕笑一聲,并不吃他這一套。
那人見海棠萬裡沒有反應,懊惱地叫了一聲,居然向後一仰又躺回了院中的花叢。
“既然我天亮回去要被罰,此刻回去也躲不過抄經,還不如在姐姐這多待一會兒。今日多做姐姐的眼前人,改日說不定就能成姐姐的心上人~”
趙瀞辭聽見這話,已經完全停止思考了,他兩眼放空,像一尊木頭雕像呆呆地立在圍牆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