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二十多年,冬日。
海棠萬裡在靈居界四處遊曆,此時恰好途經淨宗。
這裡剛落過大雪,天地之間盡是一片銀裝。
淨宗的山門很高,立在一處峽谷的入口處。山門前方是寬闊的石階,積雪覆蓋在上面,沒有一絲行走的痕迹,左右則各立着一尊三人高的石獅,其中一隻張嘴咆哮,另一隻神情溫柔。
再往兩側,則是一片不知栽種了多少年的古柏,枝幹虬枝盤曲,常青的樹冠上壓着厚重的雪,散發冷冽的柏樹清香,更顯得淨宗山門莊嚴清幽。
海棠萬裡看着這座極其陌生的山門,伫立了良久。
她作為渡落山弟子,按道理是不會有什麼機會踏入這裡的,可多年前,她卻慌張而莽撞地闖入過一次,帶着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孩。
她已經不記得當時的細節,隻知道自己踏入了山門,便是到了地方,終于可以松一口氣。
後來,她把孩子留在這裡,就幹脆利落的轉身離開。那時,她甚至沒有勇氣去仔細回想關于祁钰和的一切,又怎麼會多看所謂的他的外甥一眼呢。
腦子一片空白,心頭隻剩茫然。
等再回過神時,海棠萬裡就已經站在了這處山門外面,而張衾音則站在不遠處等着她。他的面目其實很模糊,但是那一身花團錦簇的衣裳實在是太好辨認了。
想到這一點,海棠萬裡直接面朝着地面摔了下去,昏睡前她還想過自己可能會把鼻子砸斷,但就在地面的冷風幾乎都撲上臉頰的時候,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個懷抱接住了。
一個充滿着血腥氣的潮濕的懷抱。
在那一刻,海棠萬裡突然覺得自己這便宜師父其實挺不錯的,他雖然沒有一個做師父的樣子,關鍵時刻卻比誰都要可靠。
……
現在,海棠萬裡又站在了這裡,在九大聖地之一的淨宗門前。這次,她莫名地想要進去看看。
她一步一步走進了那座看起來莊嚴高大的山門,向着峽谷裡面走去。峽谷通道的兩側是刻滿諸天神佛的山壁,上面的神像踩着祥雲層層疊疊地排列着,神态各有不同,有慈眉善目,有怒目圓睜,有手拈花枝,也有掌持兵刃。他們都低着頭凝視着出入峽谷的人,那目光平靜而深邃,仿佛能看穿潛藏在内心深處的事物。
海棠萬裡一邊擡頭細細打量這些神像,一邊慢慢踱步往裡走。随着兩側山壁的逐漸分離,視野也漸漸開闊起來,等過了第三座山門,入目便隻有一片廣闊的湖泊。
這湖泊邊上,繞湖種着一整排高大的金絲垂柳,每一棵都極為古樸粗壯,此時已經完全落了葉,隻剩細長的枝條靜靜垂落水面,如同春神的發絲随風搖擺。
湖中則種滿了水蓮,幾乎覆蓋了整個水面,雖是寒冬臘月,卻不見一片殘荷,反倒滿是擠擠挨挨的碧色蓮葉與盛放的蓮花,淡淡的水霧在花葉間浮動,如同雨後的煙塵。
而淨宗大大小小的廟宇殿堂就築在這廣闊的蓮湖之上,相互之間隻有曲折的連廊相連,整片建築猶如被衆多蓮葉托起一般,顯得出塵潔淨、神聖莊嚴。
淨宗與渡落山不同,它并不拒絕外人的拜訪與走動,别說是海棠萬裡這樣同為聖地出身的弟子,哪怕是普通的靈居界修士想要進來,也并不會遭到阻攔。
因此她也不着急找人遞帖子,反而是順着那一排金絲垂柳,慢慢走在沿湖的小路上。
這一路上也安靜得很,除了一湖的蓮花偶爾随搖曳,隻剩下拂動柳枝的風。
走了一會兒,前方突然傳來人聲,是湖中一間小屋,屋子不大,看起來像是弟子居所。
小屋門前有幾個十來歲的淨宗弟子在說笑吵鬧。
“鏡禧,今日湖中的金蓮,你可不能跟我搶了。”一人含糊地叫嚷着。
“為什麼?”一個背倚在湖邊闌幹的少年應道。
“你都得了好幾次了,也該讓給我們了。再說了,你又不是淨宗弟子,摘了也沒用啊。”
“是沒用,可我覺得好看啊。”那人聳聳肩,無所謂地說。
“你……”這話一出,當即就讓周邊的人有些惱火。
“诶行了行了,這本就是宗門内的靈材,既然放它在這湖中生長,自然還是各憑機緣,沒有誰分給誰的道理。這樣吧,此處不允許争鬥,咱們還是跟以前一樣,都不用靈力,誰先摘得的就算誰的。”一個稍微年長些的弟子出來居中調和,勉強獲得了衆人的認可。
金蓮?
聽到對話的海棠萬裡有些好奇地駐足觀望。
這蓮湖中各色水蓮都有,什麼單瓣重瓣的、淺青粉紅的,卻獨獨看不見有金色的。
難道果真是什麼沒見過的靈材不成?
就在她仔細望着湖面的時候,遠處突然有了“噗通”幾下落水聲。是那湖内小屋前的幾個弟子齊齊脫了外衫,像是下餃子,一個個紮進了湖中。
十幾歲的少年一個個都身形矯健,悶頭在水裡遊了好一段,才各自從湖面底下露頭,他伸長手臂劃水,在蓮葉堆裡蹿來蹿去,撥弄着水蓮,似乎在找什麼。
“找着了嗎?”一名弟子遙遙呼喚。
“還沒呢,你那邊呢!”
“我也沒有。”
這時,海棠萬裡眼角突然瞥見一絲金光,定睛看去,隻見離湖中衆人不遠處的一處蓮葉之間,緩緩從水中升起一個粉金色的花苞,那花苞生長得極快,幾乎片刻間就伸長、膨大、最後一瓣瓣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