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學怎麼……”某個持劍一輩子的人試圖勸說。
“别跟我說什麼,得先學會了再去評判好壞。說屎難吃難道還要先嘗一口?”周樟甯先發制人。
“好好好。”李存舉手表示認輸,這個事情上,看來說再多也沒用。
他将手裡的鹽水花生放在一邊,轉而從挂在牆上的一隻竹籃裡取出了兩副紅漆碗筷。一副放矮桌對面,示意周樟甯過來坐,另一副則放在自己身前。
等周樟甯慢慢地走過來坐下,李存就持着筷子伸進了那罐了熱氣騰騰的魚湯之中。他給面前半大的少年夾了一塊魚肉,又給自己夾一塊,給對面舀一勺湯,再給自己也來一勺。
暗紅的陶罐,鮮紅的碗筷,配上滾燙雪白的魚湯,色澤鮮明令人口齒生津。兩人對坐無言,屋外是清晨的雪景,倒是讓剛剛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弭于無形之間。
李存吃的很快,一碗熱騰騰的魚湯幾乎是直接倒進了嘴裡,見周樟甯端坐着不動,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嘗嘗?這可是這家店的招牌,光是秘方就傳了幾代人。”
“……”周樟甯無語。
面前的人到底什麼來路都沒摸清楚,自己怎麼可能随便吃東西。而且修士不是已經斷絕口腹之欲了嗎?他怎麼吃得這麼香!
他才要開口推辭,卻突然瞥見了李存的右手,與常人不同的是,這右手的虎口與指腹處滿是厚繭,顯然是長期持握某件器具而形成的。
他是做什麼的?怎麼這個位置有這麼厚的手繭?
周樟甯下意識低頭去看自己的右手,隻見相似的位置也有一層繭,隻是很薄,幾乎快要完全消失。
這……這是握劍柄磨出來的繭!
這人是使劍的,他是劍修!
一個猜測在腦中炸開,周樟甯本來要說的話,到嘴邊生生拐了個彎:“你是劍修?你到底是誰?”
他本來幾乎都已經要确認這人就是來接他上山的,否則沒必要跟他廢這半天的話。可為什麼是劍修?!
不對,也不一定,主修劍法的修士往往會随身帶着一柄劍,哪怕有空間靈器也不會輕易收入其中。劍對于劍修來說,就是第三條臂膀,沒人會把臂膀砍下來裝在袋子裡四處走動。
這人的身邊,沒有劍,隻有一碟花生。
“飛絕峰,李存。”
渡落山的人報名号從來沒虛過,哪怕有時并不那麼受人待見。
果然,周樟甯一聽飛絕峰三個字,臉都黑了,直接起身擡腿就走,仿佛李存就是剛剛他口中的那坨屎。
“诶你……”嘴裡一口魚湯還沒來得咽,李存說話含含糊糊的,差點噴出來。
周樟甯腳步頓了頓,似乎也是發現自己這樣直接離開有些沖動且無禮,深吸了幾口氣,又轉身坐了下來,雙手成拳放在膝上,看着李存的眼睛一臉鄭重。
“飛絕峰主李存,不,千山劍主李存,是與煉雪劍主張衾音齊名的修士,更是純粹的劍修。我不知道前輩今日找我到底有什麼事,這樣說雖然有些厚顔無恥,但除了引我上山之外,我實在想不出您來找我還有别的什麼理由。可我此生不會學劍,而您……”
“對,除了劍法我沒什麼能教你的。”李存順嘴把話接了下去。
“不,我的意思是……”
李存見周樟甯确實不喝那魚湯,就伸手把碗拿了回來,一邊用竹筷往外挑着細密的魚刺,一邊說道:“我沒有什麼天賦,所以一輩子就隻能盯着這一件事,幾乎耗費了全部的心神,才勉強比得上那些所謂天賦異禀的人。對,就是你這種,一生下來就能抵旁人苦修十年的人。”
他拿竹筷指指周樟甯,話裡半是感慨,半是無奈。
“唉,直接跟你說吧,你不願學劍我不會逼你,可來見你的确是因為想收你入門。飛絕峰曆來一脈孤傳,而我至今未曾收徒,一旦我不在了,峰主之位就會空懸,将無人可繼。生死不過小事,但渡落五峰卻缺一不可。
你們剛入衡靈鎮時,我就在挑弟子人選,看來看去,思來想去,覺得你是最合适的。無論是天資,心性,或者是身份,都比其他人強了不少。當然,我也有私心,想着你若是有朝一日轉了心意,我的劍就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可您成名已久,過去的百餘年間也一直未曾收徒,怎麼如今卻……”
“當然是因為我快死了。”李存說話的語氣平靜,像是在訴說他人的生死,而不是他自己時日無多。
周樟甯聽完這一番話怔住了,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但細細一想,從前确實聽過類似的傳聞,說飛絕峰上曆來隻住一人,而每代新弟子上山,往往就是前任峰主身死之時。
旁人都是上山拜師,可飛絕峰弟子,上山的第一件事卻是為師尊收殓。
或者說,飛絕峰沒有什麼弟子,在山上的,從來隻有峰主一人。
這樣一來倒是說得通了,可周樟甯并沒有表現出一絲的欣喜。飛絕峰主又如何?比起虛之又虛的名頭,他更想跟人學點實實在在的東西,自己孤零零一個人守着一座山算怎麼回事。
李存看了一眼少年的表情,長歎了口氣,搖頭笑道:“我就知道。你們這些投胎投得好的,哪裡會把峰主之位這種東西放在心上,你如果在乎這些,也就不會離家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若是在乎這些,渡落山也不會挑中他。
“你放心,這對你來說隻有好處。”李存捋了捋思緒,“你想想,入了飛絕峰,你就是一峰之主,什麼靈器靈材、功法典籍不是任你取用?就算你不想學劍,那還可以學别的啊。太衡峰那群人幾乎什麼都會一點,你要是願意,上門去學就是了。總之,你想潛心修行也好,下山闖蕩也罷,都随你。”
這話聽着倒是不錯,成了飛絕峰主,既可以學自己想學的,又可以不受家中拘束,自由自在,可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李存一定隐瞞了些什麼。
“那您的千山劍?”周樟甯眉頭緊皺,仍有疑慮,“我記得衡靈書肆還有一位弟子沒有上山,您不考慮他嗎?興許他願意學劍?”
“劍嘛……傳不傳承其實也沒那麼重要,天資不夠的,你教他再多他學不會,可天資夠的,總有一日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至于你說的那個人,他也許會學劍,也許不會,但絕不會是我的弟子。”
一番話說得有些高深莫測,與他灑脫的樣貌極為不配。
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那小孩已有師承?周樟甯暗自揣度。
“别愣着了,走吧。”李存将碗中最後一點魚湯一飲而盡,又抓了把花生放進懷裡,就站了起來,拍拍周樟甯的肩膀,背着手自顧自地下樓去了。
“去哪啊?”周樟甯轉頭大喊。
“給你看千山劍啊,趁我還有力氣。”後一句話說得極輕,幾乎剛出口便散在了寒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