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千山劍的劍意,飛絕峰主李存身受重傷之後,境界跌落,就再壓不住它。”薛牧山也仰頭看着天空,話裡帶着感慨。
“那會怎樣呢?”
“尋常劍修若是境界跌落,最多也就是無法再使出劍意,畢竟劍意也是自身修為的一部分,哪有反噬的道理。可千山劍意不同,它不是由修行而來,它原本便是群山所化。”薛牧山頓了頓,似乎考慮了一下卞荊的領悟力,換了個說法。
“意思就是它并非純粹的劍意,而是以劍意的形态存在的綿延群山,本質還是一片山,隻不過被特殊手段所轉化。一個人有力氣背負群山的時候,這群山的萬鈞之力便是劍招威能的一部分,一劍下去如千山壓頂,世間有幾人能擋?可當他沒法再承受這千山之重時,這雄壯的劍意就隻能讓他神魂湮滅。”
“這也太危險了。那他為什麼不像别人一樣修出自己的劍意?”
卞荊暗自搓搓手指,他不太懂“神魂湮滅”是個什麼程度的恐怖處境,但聽起來就跟“挫骨揚灰”不相上下。
“那也得有的選。天底下有些人的路是越走越窄,可有些人的路卻一開始就窄到無立足之地。李存與我差不多是前後腳來的渡落山,他的天資在當時并不算出衆,從籍籍無名到千山劍主,卻隻用了寥寥數十載。靠的是什麼?無非是舍棄了旁人無法舍棄的東西,吃了常人吃不了的苦。”
薛牧山回憶往昔,一時感慨萬千。
“那……飛絕峰主現在怎麼樣了?”卞荊沒有那麼多往昔可以回首,他依舊沉浸在千山劍意所化的景象中。
薛牧山搖搖頭。
“要是在這之前,人至少還活着。李存重傷之後,渡落山主便将千山劍意封于渡落群山之中,以山川之力承托劍意,為的就是讓他喘口氣,好多活幾年。可現在,人是不是還活着,真不好說。”
就李存那千瘡百孔的靈脈,這劍意恐怕最多也就再維持片刻。渡落山昔日驚才絕豔的兩柄利劍,一柄已殘,另一柄,怕是要斷在今日。
眼見藍綠色的霧氣逐漸淡薄,群山連綿的畫卷也就幾近消散,千山劍意轉瞬間便要完全消逝。
“走。”
薛牧山吸了口氣,似乎做好了什麼準備,将手中靈器一收,就帶着卞荊向之前漫出霧氣的裂谷疾掠而去。
“去哪裡?”依舊被夾在胳膊底下的卞荊心頭一跳。他的臉被狂風吹得睜不開眼,隻覺得遠處的裂谷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撲面而來。
薛先生這也飛得太快了!
“去看看李存死沒死。”
……
薛牧山帶着卞荊落到地面的時候,千山劍意幻化而出的青綠畫卷已經全部消失,不留一絲痕迹。蒼翠綿延的山林之上,萬裡晴空如洗,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一切隻是一場瑰麗的幻夢。
薛牧山把卞荊放下來,又伸手給他撣撣衣袖。可卞荊像是愣了神,身子一歪就一個趔趄,薛牧山連忙把他扯回來扶正。
“你小子想什麼呢,站穩了。”
“薛先生,你看。”卞荊愣神地看着前方,伸手往前一指。
隻見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已經三三兩兩站了不少人,身形不一,高矮胖瘦都有,目視前方,似乎在小聲談論着什麼。
他們身後便是那道巨大的,将山峰一分為二的巨大裂隙。盡管此刻地動已經平息,仍不時有巨石、樹幹自山壁間掉落,重重地砸在地面,揚起大片塵土,看得人膽顫心驚。
卞荊看着這道猶如神祇手持巨斧劈開的裂縫,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倒是放得下,封印破壞得如此徹底,看來是不打算給自己留退路了。”薛牧山上下打量了一下前方的景象,伸手向着山谷一擺,衣袖中便飛出兩道嫩綠色的符箓,朝着山體而去。
速度很快,如同兩道綠光,一閃就鑽進了林子。
起初是沒什麼動靜的,可片刻之後,伴随着細微的聲響,裸露着尖銳山石的峭壁之上,漸漸攀上了一些藤蔓與枝條,并以肉眼可見的驚人速度生長開來。青翠而柔韌的枝葉覆蓋住青灰色的石壁,牢牢縛住那些搖搖欲墜的泥石。濕潤綿軟的地衣漸漸填滿山石的縫隙,綠意讓這片裂谷少了幾分猙獰。
幾個呼吸之間,如同傷口結痂脫落,血肉再生一般,蔥茏的山林便将崩裂的山體覆蓋,至此這片山谷徹底恢複了往日的寂靜。
石壁上的動靜引起了衆人的注意,紛紛回頭,薛牧山便帶着卞荊向前走去。
走近了卞荊才發現,這些人裡有不少熟面孔。
首先是海棠萬裡和趙瀞辭師徒二人,他們持劍站立在一側。
海棠萬裡照例穿着豔麗的衣裙,面容昳麗,钗環叮當,佩劍上的裝飾繁複華麗比起武器更像是飾物。趙瀞辭衣着就樸素的多,但他手持短劍,肩背筆直,面容清麗勝似少女,反倒顯出一股出塵清冷的氣質。
“薛師伯。”海棠萬裡首先開口,向薛牧山微微點頭緻意,又沖卞荊笑了笑。
她身側的趙瀞辭則跟着行禮,擡眼看了看薛牧山,又跟卞荊對視一眼,面色平靜,卻什麼話都沒說。
那神情,看不出有什麼情緒,烏黑的眼眸空空的。
他為什麼不說話?卞荊想。
時隔幾個月再次見到平淮城的友人,卞荊非常開心,可趙瀞辭那陌生的神情,讓他的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愣在了原地。
不過其他人并沒有注意到兩個半大小孩的眼神變化,見薛牧山走來,另一側的四人也紛紛靠近,寒暄的寒暄,行禮的行禮。
這四人中,有兩人是卞荊認識的柳茵茵與周樟甯。
周樟甯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眼睛看着地面,心不在焉,也不說話,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柳茵茵則站在人群的最後面擠眉弄眼,偷偷沖着卞荊招手,還是那副輕松的樣子。
他們兩人的身前站立着一個青年男子,懷中抱着一個四五歲大的女孩。青年男子是駱花石,目前實際掌管着松瀑峰的日常事務,代行峰主的權責,而他單手托在懷裡的女孩,就是他的師尊,如今的松瀑峰主馮予惜。
“李存呢?”薛牧山四處看看,沒見着人,就直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