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靈二千四百一十三年。
這行字很清晰,顔色也十分鮮豔,仿佛有嫩青色的血迹正往外湧。
平靈二千四百一十三年,那就是五年後。
李存張口想說話,卻像是失了聲,好半天才問出口:“所以,五年後我就……這是一開始就有的,還是……”
白埜神情很淡,像是感受不到那些傷口的疼痛一般,左臂一抖,衣袖就将所有的靈文掩蓋。
“是在你揭開劍意封印那一天出現的。這次,真的是最後的時間了。”
“原來如此。”李存苦笑着點點頭。他早有預料,就憑自己這身體,強行揭開封印總會有這麼一天的,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難怪山主說秒箴秘境與自己無關,等到秘境開啟之時,自己恐怕早就不在這天地之間了。
啧,不過這樣也好,至少還有五年時間,該交代的事到那時應該也都完成了。李存搓搓下巴,很快接受了這件事。
畢竟仔細想來,這也不完全是個壞消息,他的靈脈早已積重難返,這多出來的五年恐怕還是仰仗了馮予惜這些時日的照料。
“诶,但是有個問題啊山主,您這是什麼術法,如何能夠預知人的生卒年月呢,萬一我這時候拿柄劍把自己砍死,這日子不就不作數了?”
“這就是問樵書啊。”白埜覺得有些好笑,“至于這年月,我不是說了嗎,人總歸是有迹可循的,你若是有自戕的念頭,問樵書上寫的便不是這個時候了。”
說到自戕,他不由得頓了頓,顯然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可李存完全沒注意到這微不可查的停頓,他還沒從問樵書這件事裡反應過來。
“那、那就是問樵書?渡落山的聖物?可它不應該是個……書卷或者竹簡什麼的嗎?再不濟也該是塊石刻木雕,怎麼會在……手臂上?”
“誰告訴你,它是一本書了?”白埜笑着搖頭,轉身離去。
微風在白埜輕薄的衣袖間穿行,顯得背影有些單薄,似乎要化在風裡。
“那它不是一本書,它怎麼……”李存還想問,卻知道白埜要說的話已經說完,隻好站在原地獨自思索。
親眼見到問樵書的震撼,幾乎沖淡了他得知自己死期的落寞。
後者他早有預料,前者卻完全是傳聞中的事物。
渡落山傳承千萬年,親眼得見問樵書的人可謂是寥寥無幾,對于聖物的描述更是沒有隻言片語留存。哪怕他作為飛絕峰主,聽到最多的也隻是問樵書上說雲雲,卻從未真正見過一眼。
原來問樵書是以白埜的身軀為載體,這就難怪了。
他獨居渡落峰不知多少年歲,極少露面,在山外幾乎成為了無人得見的傳說,甚至有人覺得天生靈種就是一個杜撰出來的故事。
更别提什麼問樵書了。
李存正琢磨着呢,突然覺得後背一涼,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
可是能有什麼事呢?
下一刻,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自遠處的天穹傳來,有些稚嫩卻怒氣十足。
“李——存——!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是馮予惜。這聲音他做夢都能聽出來。
李存渾身一激靈,轉身去看,就見雲栖峰的方向,一個黑點大小的影子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靠近,帶着深沉的殺氣。
馮予惜也是剛剛才發現李存偷偷下了山,她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就往衡靈鎮而來,疾掠如風的小小身軀幾乎要在空中擦出火星子。
“李——存——”
随着她的靠近,李存這才發現,馮予惜飛速而來的同時,身側還帶着三丈有餘的巨大黑鼎,巨大的藥鼎直直朝着面門呼嘯而來,壓迫感十足。
連定淵鼎都帶來了,她是想當場滅了自己這個師叔嗎!
李存冷汗唰得一下就冒了出來。他覺着這事吧,馮丫頭不是幹不出來!
此時,巨大的定淵鼎像一顆天外的隕星般直直砸過來,幾乎轉瞬就到了眼前,黑色的陰影将李存全身籠罩,就在冷硬的黑鼎要碰上他的面龐的時候。
李存雙手合十在胸前,萬分誠懇道:“我錯了。”
定淵鼎瞬時停住,鼎身一動,調轉方向重重落在了李存的身側,地面微微震顫,發出沉悶的聲響。
“哼。”馮予惜從黑鼎後面繞了出來,雙手叉腰,仰頭将面前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好不容易壓住的火似乎又要往上竄。
她今天換了個發式,腦袋兩側除了細碎的金飾,還垂落着幾條細細的發帶,配上粉嫩清透的紗裙,顯得格外嬌俏可愛。可這也蓋不住她那熊熊燃起的怒火。
就在她即将指着李存鼻子破口大罵的時候,李存抱頭大聲道:“别罵啦别罵啦!師叔我都活不了幾年了,你還要罵我!”
馮予惜一聽這話愣住了,随即大聲反駁:“誰說的!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問樵書說的。”
“問……”馮予惜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你騙人!”
“我騙你幹嘛……诶你别哭啊!!”李存原本還覺得自己占了上風,正想再開開玩笑呢,沒想到小姑娘眼睛一紅,大滴的眼淚就往地上砸。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馮予惜哭,頓時慌了手腳。
馮予惜成為松瀑峰主已經許多年了,卻一直是四五歲小孩的樣貌,但她的狀況與俞糧不同,她不是因為某種術法才生長緩慢,而是天生如此。
她的出身并不顯赫,血脈卻有些特殊,祖上曾融有靈種的血脈,因此壽數奇長,是普通修士的數倍。身軀生長得也極為緩慢,度過孩童時期幾乎就要耗費上百年。
可年歲與外貌不符又如何呢,她長得靈動可愛,渡落峰上上下下幾乎拿她當孩子在寵,加上世所罕見的煉藥天賦受人追捧,也就養出了一副驕縱的脾性。
但她真的很少哭。
“不可能,我已經想好了,隻要照着師父留下的丹方煉制,最少也能保住你的性命。”馮予惜從未接觸過問樵書,她知道那是聖物,但聖物就不會出錯嗎?
“行——就照你說的辦!”李存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隻好順着她答道。
“你跟我回松瀑去。”
“那不行。”李存一口回絕。
“為什麼?你在這,傷勢隻會越來越重。”
“我有個弟子要教呀,你忘了,那個周家小子。”
“把他一起帶上去。”馮予惜豪爽地一擺手。
“那也不行。”李存雙手抱肘,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為什麼不行?他既然入你門下,那就可以上山,留在這裡幹什麼?你要是不回去,那我也要留下。”
一聽這話,李存急了。
“你留下幹嘛,這宅子我跟山主要住,去去去,沒你的地兒。”
“這麼多屋子,你能住我就不行?好,就算這樣,那我每晚回松瀑總可以吧?你要是一個人呆在這,什麼時候真咽氣了我救你都來不及!”
“不用你救……”
“你再說一遍。”
“……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