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瀑峰,藏石塔。
松瀑峰的建築,圍繞幽深寬闊的松譚而建,它們并不聚集而是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山石與古樹之間,幾乎要被漫山的綠意所掩蓋。
藏石塔是其中最高的建築,共有九層六面,以磚石砌成,塔内有盤旋而上的木扶梯,塔身有飛檐回廊,樣式古樸。塔内磚銘記載,藏石塔建于平靈元年,供曆代松瀑峰主藏書、起居所用,至今已有兩千餘年。
不過,藏石塔雖高九層,在周圍古樹的掩映下,卻隻有兩層半能高過樹梢,尖尖的塔頂從林子裡冒出來,像一棵剛破土的春筍。坐在藏石塔頂層,恰好能望見整片松譚,如一片巨大的銅鏡映照着天穹,給人天地倒轉的暈眩之感。
馮予惜和駱花石師徒二人,此刻就正坐在藏石塔頂層的回廊之下,身側便是拂過的清風與結隊掠過的鳥雀。
二人隔着一張小桌相對而坐,正在對弈,桌上除了棋盤和棋簍,還放着一壺清茶。
馮予惜執白,駱花石執黑。桌上棋局已至中盤,黑子布局有序,穩中有進,占了大勢,而白子的棋路則讓人眼前一黑。
勝負已定,棋局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但兩人都沒有結束的意思。
半刻鐘過去,馮予惜仍舊半趴在棋盤上抓耳撓腮,一張小臉上滿是苦惱,偶爾擡眼惡狠狠地盯着對面的駱花石,似乎是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下一步棋該落在何處。
“咳,喝杯茶吧師尊。”
駱花石被盯得有點想笑,但又不好笑出聲,隻能裝作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迤迤然往杯子添水。
沒辦法,馮予惜一副靈巧俏麗的孩童模樣,實在很難真正顯露出“兇惡”之氣。
尤其是她還梳着兩個圓圓的小髻,一身鵝黃團花紗裙,整個人窩在棋盤邊上像一隻毛茸茸的雛鳥,不僅毫無師長的威嚴,還讓人忍不住地想逗她玩。
反觀駱花石,雖然樣貌平平,穿一身松瀑峰的制式衣衫,可他氣質沉穩,舉止端正,多年掌管松瀑峰的事務讓他有了處變不驚的心性,比起馮予惜顯然更令人信服。
“我下這裡?”
馮予惜偷瞄兩眼,試探性地落下一子,隻是手還沒離開棋子,又将其往前挪了挪。
這無疑有挪子的嫌疑,下個棋還鬼鬼祟祟,實在為人所不齒,但駱花石并不在意。
開玩笑,他師尊的棋藝本就已經臭到不能再臭,要是連這個都計較,那兩人就更沒得下了。自己非但不能計較,還必須裝出一副嚴謹應對的樣子才好,不然師尊惱羞成怒,煩的還是自己。
駱花石不動聲色,一擡手一落子,隻聽清脆的“咔哒”一聲,黑棋又斬下一角。
“你怎麼下這裡?!”
馮予惜被這一手棋驚詫地蹦了起來,随即就惱了。
她雖然棋藝極差,但棋局到了這一刻,也終于意識到自己再無翻盤的可能。很快,白棋僅存的一隅之地,在她泣鬼神的幾手棋後,也被黑棋奪去了最後的生機。
此時,棋盤之上滿目是黑子,有星星點點的白子摻在其中,卻全是死棋。什麼叫滿盤皆輸,這就是啊,隻不過她不是一着不慎,而是着着惡手。
“不行!我之前看錯了!”
認輸是不可能認輸的。馮予惜不服氣地揪起之前落下的數十枚棋子,又将其中的黑子全數扔還給駱花石。
駱花石哭笑不得,低頭撿拾散落的棋子,苦笑道:“師尊,哪有這麼下棋的,不如我們重開一盤吧。”
“我不要。”馮予惜氣呼呼地繼續埋頭研究棋局。
師徒之間下棋,怎麼能說是耍賴呢,明明隻是相互切磋,共同進步。駱花石見狀,隻能無奈地搖頭,還能怎麼辦,權當是陪着她玩鬧了。
于是,他們一個繼續埋首苦思,一個斜靠着椅背喝茶。
日頭逐漸升高,偶爾有長腿細脖的白鹭落下,直直地立在闌幹上,似是在觀棋。駱花石見狀,伸手給白鹭也倒了一杯茶水,白鹭淺酌一口,很是嫌棄,一扇白翅就扭頭走了。
而此時的松潭邊,漸漸有了嘈雜的聲音,透過林子隐隐約約傳過來,有嬉鬧的人聲,也有水聲。
“吵什麼呢?”馮予惜“唰”一下擡起頭,眼神銳利地盯着遠處的松潭,像一隻被驚動的松鼠。
說實話,吵是算不上的,偌大的松瀑峰總共這麼點聲響,要是境界低一點根本都聽不見。隻是馮予惜被棋局困住,左思右想都沒有辦法,這才歸咎于外面的吵鬧。
駱花石聽了聽,說道:“應該是剛入山的弟子在松潭邊清洗、分揀靈材。”
馮予惜聽了這話,皺眉道:“哪來的靈材,需要這麼多人一起挑揀。”
駱花石一愣,無奈地笑笑,說道:“師尊你忘了,這個時候各峰都有新弟子入山,有辨識、采摘靈草的課業。他們收集的靈材最後都會在四青堂入庫,數量不少,隻是品相良莠不齊,也有雜草、毒草混在其中,因此需要安排松瀑峰弟子進行二次挑選。這也是他們後續煉制基礎丹藥的最主要的耗材來源。”
“原來是這樣,那你看着安排吧。”馮予惜無所謂地聳聳肩,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問道,“說到靈材……我要明日進山采一味藥,得找個人幫我背藥簍,你覺得帶誰比較好?劉峥是不是回山了?不行,他總是一身汗,臭烘烘的。”
“采藥?”一聽見這話,駱花石收斂了笑意。
怎麼突然要進山采藥?